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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覺幻象》男舞者手中的行動電話突然響起,演出一場男女爭奪戰。(Joris Jan Bos 攝 愛丁堡藝術節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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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丁堡五十週年慶(下)

荷蘭第三舞蹈劇場與來自法國的蕭比諾

荷蘭第三舞蹈劇場在生命、時間、舞蹈上所提出的探索與質疑,深沈而具說服力。蕭比諾的作品中所敍述的不僅是自然界的生生不息,更藉著對舞蹈基本形式的反省,省察人與自然間微妙的關係。

荷蘭第三舞蹈劇場在生命、時間、舞蹈上所提出的探索與質疑,深沈而具說服力。蕭比諾的作品中所敍述的不僅是自然界的生生不息,更藉著對舞蹈基本形式的反省,省察人與自然間微妙的關係。

就舞蹈是身體的藝術這方面來說,荷蘭第三舞蹈劇場(Nederlands Dans Theater III)淸楚地聲明:舞蹈不應是年輕人的專利。過了中年的舞者、肢體的衰老,並不代表舞蹈生命的終結,反而是另一境界的開始。編舞家同時也是舞團藝術總監的吉瑞.季里安(Jiri Kylian),他的作品向來注重肢體的雕塑,近似巴蘭欽新古典的風格;近年來爲荷蘭舞蹈劇場所編的作品,因其簡練的精神被喩爲「黑白芭蕾」。他對音樂有獨到的掌握,這或許與他的捷克血統有關。

第三舞蹈劇場於一九九一年秋季成立,有別於負責專業巡迴表演的第一劇場、由舞蹈學院年輕學生組成的第二劇場,其成員均爲四十歲以上的資深舞者。季里安依據他們的特性編導作品,不再強調肢體的柔軟、或賣弄高深技巧,而是借重舞者的歷練,對人生場景作些幽默但深刻的反諷與批判。

借重舞者的歷練展現反諷與批判

第一支舞《視覺幻象》Trompe-l'oeil分成七個小段落,由黑幕巧妙地分割變化舞台空間。一開始四位舞者下半身穿著及地的蓬裙,隨著文藝復興時期蒙台維爾第(Monteverdi)的音樂,比劃著宮廷舞的手勢,漸漸地加快,像是上了發條的玩具。第二段蓋瑞.檜斯特(Gary Chryst)獨自一人斷斷續續地哼著馬賽曲,同時模仿軍人的動作。第三段兩位女舞者瑪汀妮.范.哈梅與莎賓娜.庫分柏格順著史帝芬.萊克(Steve Reich)的拍擊音樂跳起佛拉明哥。第四段,男舞者手掌中隱藏的行動電話突然響起,優雅的雙人舞一下子成了男女的爭奪戰。行動電話的天線遂延展爲舞蹈線條的一部份。第五段由前段被女伴氣憤下用天線刺死的男子倒地爲中心,一對男女繞著他嬉戲。第六段,音樂則是柴可夫斯基《天鵝湖》白天鵝出場的一段。一女子穿著黑色細條紋的緊身舞衣,舞者優雅的身段,卻時時被自己的噴嚏打斷。第七段,一女子在舞台右方倚著長條的黑幕,伸展翻轉,與幕後另一人像默劇或雙簧的效果。舞作由開場的擬仿文藝復興宮廷舞結束,黑幕將四位舞者框在箱子裡,像音樂盒的小玩偶。

《雙重的你》Double You由檜斯特獨舞。他站在舞台中央推開黑幕,兩隻巨大的鐘擺在後方擺盪,音樂選自巴赫的平均律(BW 828)。舞蹈動作一直繞著單獨/雙重、作用/反作用的主題打轉,舞蹈的編排就像結構嚴謹的賦格,擺盪的鐘擺也同時扮演著節拍器的角色。年已四十八年的檜斯特,以簡潔伶俐的身段,實實在在地呈現出對時間、音樂、生命以及舞蹈本身的反省。

《要是……》If  Only...或許可說是同一主題的變奏。獨舞者是團內最高齡(61歲)的傑哈.樂梅特。舞作記錄他從舞台右方慢慢橫向移到左方的過程。他在右方的聚光燈照射下反覆的前進後退,此番猶疑持續到他爬上左方的階梯,將襯衫脫下放在階梯平台上,再由階梯的另一方走下。動作簡單得幾乎不能算是舞蹈,故事不外是探討人的位置與角色之類的情節。形式與意義間的距離太大,舞蹈因此淪爲說敎,我們只能說這部作品或許有自傳性的色彩吧。

《徹夜失眠》No Sleep till Dawn of Day總算將整晚的舞蹈品質再提升起來。兩位女舞者各在一長列椅子的一邊,椅子是米黃色,她們穿著黑色緊身衣,音樂採用所羅門島婦女吟唱的搖籃曲,舞台上的一切都極爲簡單。可單獨移動的椅子創造出多變化的空間,女舞者像傳說中唱搖籃曲的蛇女,有時沿著椅子前進,有時爬上椅子,在平行線與垂直線之間編織出玲瓏的空間,正像不斷重複的複音結構音樂,偶而爲舞者以手指輕刮椅背的單調節奏所打擾。她們最後將手腳交叉成X形擺動,舞者因此同時是唱歌哄小孩睡覺的母親,也是喜歡模仿動物的小孩。

尋找身體與心靈的定點

最後一支舞《圓規》Compass是大結局式的作品,先前舞碼的元素再一次出現,或扮演新的角色、或重複強調先前的意義。舞台的中央由椅子排成一圓圈,其上是單一的鐘擺不斷地擺動。四個舞者以一團體的方式圍著椅子表演,再分開成兩組雙人,再各坐在椅子上一列排開,重複著拉扯自己襯衫的一系列動作,強化並加快速度,最後全體站回中央,圍成圓圈,側面面向觀衆,緩慢地重複另一系列的動作。黑幕逐漸向中央拉攏的同時,舞者持續著動作,直到燈光全暗爲止。此作品表達編舞者最深沈的反省與感動。圓規也同時也是羅盤,在開闔轉動間隱約地指示著方向。

誠如季里安說:「舞蹈需要絕對的信任與忠誠。我們的身體包含了複雜的栓鎖與圓規,身體的動作不外是相對於空間中某些定點的圓形運轉。我們在尋找身體與心靈的定點,同時也是生存意義的依憑。在過往與未來之間不斷地尋求平衡,一個和平與寧靜的所在。」

荷蘭第三舞蹈劇場今年所推出的作品,呈現該舞團多樣的風貌,有幽默詼諧的《視覺幻象》,有深刻嚴肅的《圓規》,《徹夜失眠》是女性主題,《雙重的你》展現技巧,《要是……》雖令人失望也算是對一位資深舞者的敬重。歷年來訪愛丁堡的資深舞者,都曾造成一時轟動,如古巴籍的阿麗琦雅.阿龍梭(Alicia Alonso)與紐瑞耶夫(Nureyev),前者已近全盲,得由團員扶著上台,而後者雖然勉強地支撐,他的演出只能說是他年輕生命的鬼魅,讓人嘆息感傷。相較之下,荷蘭第三舞蹈劇場在生命、時間、舞蹈上所提出的探索與質疑,可說更深沈而具說服力。

大自然的雕塑:蕭比諾的《植物》

瑞堇.蕭比諾(Régine Chopinot)因其作品的不可預期,充滿冒險的活力及掌握媒體焦點,與時代脈搏相契合的特點,曾被譽爲法國的莎普。瑞堇在今年愛丁堡國際藝術節所推出的舞碼《植物》Végétal,充分代表了她不斷更新的獨特風格。她與自然景觀雕塑家安尼迪.高茲渥斯(Andy Goldsworthy)、環境音樂家克諾.維克特(Knud Viktor)合作,將雕塑的形成過程融合在舞蹈中,使舞台成爲一精微的小宇宙。

舞作分爲五個段落,一氣呵成,彼此之間的聯繫不著痕跡。第一段是〈土地〉,舞者以一堆石頭爲中心,圍成一圈側躺在地,時而翻滾、蜷曲,偶而盤坐,大部分的時間蜷伏在地,深藍色的工作服在暈暗的燈光下,造成極大的視覺壓力,只有裸露的小腿與手臂偶然舉起時,提供痛暫的紓解。舞蹈動作雖然顯得支離破碎,卻漸漸出現摹擬自然的形式,像種子在泥土裡發芽、或像蒲公英種子在風中展翅。背景音樂是電腦合成的自然音響,隨著舞蹈的進 行,慢慢地由不十分悅耳的音符片斷,累積成幾乎可辨識的水聲、落石或鳥啼。一名女子在煙霧中由舞台左後方緩緩向右後方橫移。

第二個段落〈種子〉,所有的舞者起身拾起小石子,開始一連串的扔擲把戲。玩耍由簡單的左右手互扔到較複雜的連續動作,行進過程中,觀衆與舞者同時感受到動作累積的韻律及動力。舞台中心有一人將石塊依大小順序堆疊成一高塔,形狀便是高茲渥斯於一九九〇年在蘇格蘭西岸斯蓋島的雕塑作品。舞蹈的形式此時也有戲劇性的突破,一女子開始在不同的運動軸心上變化扔擲石頭的動作,一些舞者也跟進模仿。舞者漸漸成對,輪流輕搥胸部,然後重複著倒地再站起的動作。一舞者跳到夥伴身上,緊抓著腰部,兩人接著旋轉,再角色互換。

第三段落〈根〉背景布幕是高茲渥斯的畫,像一條蚯蚓也像它的地道。一名女子(與第一段行走的女子同一人)由舞台的右後方緩緩沿著舞台的形狀向左後方前進,她持續行進,一直到作品結束。其他舞者或臥倒匍伏前進,或伸展跳躍,形式是第一段落在地板動作的變化,只是改變了方向。一女子拾起石頭,放在舞台中央,其他舞者跟進。

第四段落〈樹枝〉在紅色燈光下,舞者抬進大小樹枝,在中央圍成一多邊形的堡壘,兩個男子在堡壘中間,其他舞者由後台帶來樹枝。舞者進場時,各人有各自的姿態,慢慢地才察覺出,每個人都在加強、重複著同一動作,只是角度、軸心、高低略有不同。此時音樂也由先前的點滴片演,累積成水滴聲,漸漸地組合成木琴般的節奏與旋律。舞者將舞台中央的樹枝一一移開、再組合成較大的多邊形,再拆開沿著舞台緣圍成一個大圈。舞者便在堆成樹枝堡壘的同時,在堡壘的空隙間,重複變化著一系列的動作。大圈圍成後舞者成對,開始一連串互相扶助、抵制的精采雙人舞。

第五段落〈樹葉〉,幾名男子將大袋的樹葉倒在舞台中央,舞者變化、加強先前扶助與抵制的動作,達到最大最遠的弧線。偶而一舞者擲撒中央的樹葉。最後所有舞者,手牽手圍成一圈高舉,將雙腳放在樹葉堆中,再平躺下來。繞著舞台前進的女子,此時已到達舞台左後方、面向右,準備開始另一回合的繞行,舞蹈至此結束。

自然在舞蹈的循環中完成

《植物》是蕭比諾一九九五年的作品,精采地達成舞蹈、音樂、與場景的整體和諧,舞蹈並不一味地模仿音樂與場景的變換,只提供兩者的視覺與動態的表現,而是掌握兩者的精神,又不失其自主性地將兩者融入其中。三者在崩解與凝結不斷辯證的過程中,節奏是一致的,整部作品在內容(抽象概念)與形式(物質呈現)上有著極爲活潑的相互依存性,就像作品標題所暗示的有機性質。作品精力的累積延展,由〈土地〉的含蓄內斂,〈種子〉的活躍輕盈,〈根〉的踏實茁壯,〈樹枝〉的分衍變化,到〈樹葉〉的飄落堆積;舞蹈動作也由地面蜷伏漸漸發展到挺立跳躍;舞台的佈置一直不忘中央的圓心;編舞者在最終仍提醒我們此舞作的結束便是另一個的開始。

舞台成爲一完整的小宇宙,自然界的循環遂在暗示循環的舞蹈形式裡獲得永恆。舞蹈所敍述的不僅是自然界的生生不息,更藉著對舞蹈基本形式的反省,省察人與自然間微妙的關係。舞蹈起源於宗敎祭典,此部作品的嚴肅氛圍正像一原始的祭典,以戲劇的方式重現自然的過程。舞蹈風格凝煉於自然界的形式,除了些可辨識的太極動作之外,也融合其他的舞蹈元素。

蕭比諾的成功,歸功於法國密特朗政府對舞蹈的高度支持。文化部長傑克.朗(Jack Lang)成立獨立的舞蹈部門,並贊助舞者在巴黎以外的地區扎根。曾經來台演出的巴古葉舞團便受益於此社會主義的政策,而蕭比諾的大西洋芭蕾舞團(Ballet Atlantique)於一九八六年成立於侯社樂(La Rochelle)。

和巴古葉相似,蕭比諾的風格非常難以捉摸。她曾和頑皮反叛的法國服裝設計師高蒂耶(Jean Paul Gaultier)合作,《伸展台》(Le Defié, 1985)就以服裝表演的形式演出,另外還有一齣巨大的西洋棋賽(ANA, 1980),以及中古世紀浮雕與濕壁畫《聖喬治》《Saint Geor-ge, 1991)。《植物》之後的一部作品,《火之語》Paroles du feu與越南裔作曲家同沓鐵(譯音Ton-That-Tiet)合作,包含蕭比諾的獨舞加上一系列愈加複雜的四人舞,嘗試呈現「體內的火」。蕭比諾解釋,那代表了「從血脈、內臟、子宮裡汲取內在的能量」。

 

文字|吳雅鳳  台大外文系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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