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現代讓觀衆看見一些傳統手法不讓他們看見的,暴露傳統如何操縱、控制觀衆看東西的方式,編舞者也能反省傳統劇場的空間,如何影響設計動作組合及作品整體結構。
不少舞蹈空間舞團製作的設計是考慮避免「黑色騙術」的設計手法而生,舉一些「黑色騙術」簡單的例子:
一、在布幕後面的就不是設計的一部分。基本上,側幕、眉幕、天幕的功能就是這樣──大幕打開,作品才開始。但舞蹈空間常常不用布幕,而用透明的側幕,或把天幕升高來暴露後台。我們常把一些傳統用布幕蓋過的部分變成製作的一部分。《逢場作戲》中,演員在透明的屋子裡換服裝,準備出場。《怪談》中演員在觀衆席後面過場,他們的腳步聲也是作品音效的一部分。《相貌》裡,觀衆入場時演員已在台上,中場也不離去,更不用大幕來表示開始。
黑色騙術敎你看不見內褲?
二、穿着膚色內衣褲卻當作沒有穿內衣褲。我們認爲,這會使觀衆覺得舞者被閹割了。因此如有穿着裙、半透服裝的演出,我們一律禁止舞者穿着膚色內衣褲,不然就要在膚色衣物上穿上正常內衣褲,內衣褲「穿幫」,在我們團是一種設計。《終極芭蕾》中男舞者均穿上深灰色內褲來襯托淺灰色透明外褲。《三個芭蕾舞組曲》中,在透明的白色服裝裡,我們以不同顏色的內褲來區分角色。
三、要求觀衆對舞台上的位置標記視而不見。我們的舞者習慣不靠這類標記找位置。《封神榜》裡因爲舞台佈景不斷移位,我要求技術人員把標記縮到紅豆那麼大,換場時燈光打得很亮,讓觀衆可以淸楚看到技術人員搬移,而不是把換佈景當作作品外的東西(即是說,不要求觀衆自欺欺人,把看見的當作看不見。)《逢場作戲》中,超人在黑暗中出場找位置,我們把位置標記設計成一個火箭基地的圖案,〈透支時分秒〉中位置標記是個貓足印,這樣,標記問題便迎刃而解。
這個設計主要源自「後現代」的主流──讓觀衆看見一些傳統手法不讓他們看見的,藉此暴露傳統如何操縱、控制觀衆看東西的方式。例如把作品帶離劇場,放在公園中,舞者不能躱進側幕,如此使觀衆沒有了傳統框框。進而促使觀衆反省傳統劇場如何引導他們看作品的方法,編舞者也能反省傳統劇場的空間如何影響設計動作組合及作品整體結構。
你看得到月亮也看得到燈
後現代引出三個重點:一、設計的空間增加。傳統設計手法變成選擇之一,而不是規矩。當演出空間不再是傳統劇場時,設計方法也要跟着變通,甚至,連在傳統劇場的演出都可以不選擇傳統手法。二、觀衆觀賞的敏感度提高,譬如把月亮搞碎,讓觀衆發覺那是支燈。傳統裡,月亮就是月亮,即使觀衆知道那是用燈做的,觀衆也樂意把它當月亮,把月亮打碎是破壞傳統手法。而以上述引出了第三點,觀衆看見的就是該看見的。觀衆知道佈景是一支燈,它代表月亮,也知道自己願意把它當月亮,打碎後要知道月亮/燈都被打碎。這樣,抽離效果才能生效,即是說,你同時要看見月亮及燈,不能像傳統般只看見月亮。
以上三點主宰着我們舞團的設計方針,但我們不是一個後現代舞團,我們選擇擺脫或採用傳統的設計手法。作品中有極爲傳統的設計,如數年前的《西遊記》便是,有側幕、天幕,分場是直敍式,沒有把故事解構或倒敍。再之前有極爲不傳統的《八十日世界漫遊》,用了八十個暗場(Black out)來分場。有些舞評認爲我們難以定位,這對我們來言卻是個特點,是用心經營出來的形象。
但這個方向使我們每次的製作都困難重重。
其實尷尬表達了重要的訊息
每當我閱讀歷來的評論時,有時會發覺報導把舞蹈空間描述爲某一類型的團體,這些大部分是錯的。例如,我們喜歡用玩具,但我們有很多沒有玩具的作品。又如我們是舞蹈劇場,但我們有很多純舞蹈的作品,而這些作品的音樂性、節奏感、動作組合都很複雜,是形式主義作品。
而爲我們建立及肯定這種創作自由的是後現代的貢獻。用內褲顏色區分角色、把位置標記變通改成超人基地,這些是舞蹈空間的幽默感,也是來自後現代的貢獻。
韓偉康在《封神榜》的舞台設計也有它的幽默感。舞台起初被水平式投射的光線壓低,空間被一層層垂直的紗幕佔據,但到最後密密麻麻的配件被拆掉,剩下兩個赤裸的舞台硬生生地塞在同一個空間裡,一個是社敎館的方型舞台,一個是古時的傾斜式舞台。韓偉康很簡單地給了我們一個超時空的訊息:兩個不同年代的演出空間重疊在一起。
若停留在方型舞台傳統,台上的只是佈景殘骸;若停留在古代傳統,社敎館的框框則是障礙。唯有把觀點抽離這兩個傳統的設計條件,再與抽象化,設計的訊息才能表露無遺,不然只會像技術人員般覺得佈景尺吋古怪。其實比例的尷尬是表達訊息的一個重要元素。
而這次我們要做一個新的、純音樂性節目,用的是二十世紀初期的音樂;爲尊重拉威爾的作品,節目以詮釋音樂爲主,但如何避免不必要的黑色騙術手法則是這次節目的設計重點。
文字|馮念慈 舞蹈空間舞團副藝術指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