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藝術節的觀衆,不止來自本地,也有遠客。不止來自布魯塞爾,也有人從巴黎開兩個小時車上來看戲;各報劇評人都到齊了。巴黎的報刊不時有倫敦或布魯塞爾的藝評:三個小時之內的車程,看來不構成任何心理距離。
旅行,最過癮的感覺,莫過於跨越邊界。
或許因爲生長在島國,從小總覺得,一出國境,下一步就會踏進無底的大海。
終於在歐洲,看到他們中學生,有時週末便背上一個小背包,和同學搭巴士到鄰國玩耍去也,簡直讓人羨慕斃了這種自由。
一九九四年五月的某一天,我意外地享有了一回這種自由,一天兩度闖越邊界,換取了一次畢生難忘的劇場經驗。
多元交流.食不厭精
那年,比京布魯塞爾第一次舉辦國際藝術節,已逝導演田啓元帶去他的作品《白水》,我和何經泰帶了我們的詩和攝影前去參展,同行還有一掛台灣和香港的朋友。藝術節本身個性鮮明,演出團體不論見不見經傳,都十分前衛而可看性高。劇場地點雖分散,但在中心地帶設了個小酒吧,臨時租店面而搭設,賣餐飮兼作攝影展;各國藝術家每天走出劇場,便到這兒廝混,窩著,或開些小會。我眞覺得,這才叫交流。
作爲一個現代都市,布魯塞爾只能說乾淨淸爽,不能算太有趣。幸而在「尿尿小童」塑像的老廣場旁,有一條又一條的美食小巷,家家餐廳都把海鮮生挿在佈吿欄一樣的碎冰板上,各以其花樣編排引人駐足。再加上五百種以上的啤酒任你嚐,眞夠讓人食不厭精。
爲了美食,可以去布魯塞爾。爲了五月的藝術節,更値得一再重遊。
對於一個從小把自己關在書本裡的人來說,一旦開始嘗到旅行的樂趣,我想去的地方眞是太多太多。而決定排名的一個很能說服自己的誘因,便是:那兒有一個好看的藝術節。
「摸背脊」之旅,就是這樣成行的。
四處打聽.忐忑成行
忘記在布魯塞爾的什麼場合、以什麼方式,無意中拿到一份「摸背脊」(Maubeuge)藝術節的節目冊,活動時間也是五月。除了大陸導演牟森的作品《〇檔案》在布魯塞爾演完要到那兒巡迴外,「摸背脊」還請到了德國名導演彼德.胥坦的《奧瑞斯提亞》,場次不多,三部曲若要一口氣看完,只有一天的機會。
我趕緊打聽,才知道這地方離布魯塞爾約莫一小時的車程;說遠不遠,問題是得越過國境:「摸背脊」在法國境內。
那時申根國聯合簽證制尙有風無影;鬧非法入境的話,搞不好以後去不成法國,才划不來呢!而萬一去時順利過關,回來才被査到,那留在比利時的行李就別想拿了。
提供消息的比國友人說,邊境通常不太檢査,可以放心一試。另一個問題是,「摸背脊」是個小鎭,和鄰國沒有交通工具相通,除非自己開車,否則得坐計程車。
不知爲什麼同行的王浩威和江世芳有這份勇氣,答應和我一同闖關,並分攤計程車資。我們早上出發,忐忑之間,根本沒注意沿路風景。法、比邊界,竟只有一座雙向小路邊,類似「守望相助」的一個小亭子,壓根不見半個人影。計程車速度都沒減,就「刷」過去了。
地處偏僻.戲碼精采
「摸背脊」,是一個比任何地圖上找得到名字的地方更小的小鎭。田野間幾條鋪得平坦的車道,路旁稀稀疏疏蓋了些美麗的平房和庭院。看來像個鳥不生蛋的中產別墅區。
恁是這樣的地方也有一個體育館一樣大的「月亮劇場」。忘了車資幾何,只記得下車時讓我們鬆了口氣:沒預期的那麼貴。進去買了票,才在一旁沙發坐下,就看到彼德.胥坦正坐在另一張沙發上,讓記者拍照。
對於《奧瑞斯提亞》,大學時唸過的一點梗概(唸過嗎?)早就忘得精光;七個多小時的馬拉松全本演出,確實讓我心懷疑懼。因爲早起,我們三個都太累了,輪流打瞌睡,但舞台呈現的所有調度、造型,無不令我印象深刻。幾個月後我才有機會看到劇本,發現每個場景都記憶猶新,每一段的處理、詮釋都躍上眼前,這才驚歎彼德.胥坦的厲害。
更厲害的是,這齣戲是從莫斯科帶來的,全體演員口操俄文。除了簡單的法文分場大綱印發,演出時全無字幕,而從頭到尾觀衆無人離席。
傍晚唯一一次中場休息,供大家用餐一小時之際,我們跑去向主辦單位求助,問演完可有交通工具回布魯塞爾。他們表示,太晚叫不到計程車,不過倒是幫我們問到一輛便車可搭。我才搞淸楚,這個藝術節的觀衆,不止來自本地,也有遠客。不止來自布魯塞爾,也有人從巴黎開兩個小時車上來看戲。尤其這齣戲在摸背脊是全法國首演,各報劇評人都到齊了。我才想起,爲何巴黎的報刊不時有倫敦或布魯塞爾的藝評:三個小時之內的車程,看來不構成心理上的距離。
回程時旣已夜深,更是什麼都看不到,不知什麼時候邊界就過了。和開車的一位不算太老的老太太攀談,她說已經在摸背脊看過好幾齣彼德.胥坦的戲了,聽得我旣羨且妒。這麼小的小鎭,這麼高水準的文化活動,眞讓人佩服主事的有心人。
文字|鴻鴻 劇場編導、詩人
消費寶盒
布魯塞爾市政廣場四周,跟著人潮和香味走,就可以找到不計其數便宜又乾淨的海鮮店,一定不要錯過他們的大盆淡菜(法文叫Moule)。他們有好喝的櫻桃酒,不愛甜的話,我嚐過二十幾種啤酒後,最願意推薦的是Leffe牌的褐色啤酒。
至於摸背脊:自己帶便當吧。
布魯塞爾藝術節兩年舉辦一次,今年剛好輪到。
隨身錦囊
歐洲五月還是滿涼的,厚外套有備無患。
參加藝術節看表演比較隨意,禮服就免麻煩了。
回想這次經驗,我發現自己算是戲迷,會爲了看表演而跋山涉水。「迷」最要命的問題是,對所迷之外的事物視而不見,以致匆匆來去摸背脊,連張照片也未曾留下。如果你來到摸背脊,心態不那麼「迷」的話,可能會有更多的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