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我個人非常崇拜您的詩,也經 常看您的劇評,但是看您的戲總有種無法感動的隔閡。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語言的緣故?台詞太長太深了?還是您總是挑選歐洲經典作品?您在作戲時是否曾經考慮過觀衆的想法和感受呢?
(台北 許如眞)
答:寫詩是挖掘自己;導戲是挖掘對面那個讓我深感興趣的劇作家。但是因爲排戲的每一刻,其實都在各種可能性之間做判斷,不管是十選一或二選一,這些往往依賴直覺的判斷,無可避免地,會組合成一個我也不盡熟悉的結果,所以最終也是在挖掘自己。想來導戲和寫詩其實很像,只是工作方式不同,但最後都會一步步變成心理分析。導戲或許更深入,因爲在處理一大堆外在難題(包括語言)時,更容易不自覺地把自己流露出來。我堅信導演也是一種創作。或許這是主因,不知道是否因此,我才偏愛在開始排練前讓我感到蒙昧難明的文本。
但是劇場也有更多掩護:情節、人物、舞台……我盡力保持演出的複雜度,不將所有線索收攏爲一,希望觀衆也能在自由出入中,找到自己感興趣的脈絡。這是我唯一爲觀衆設想的部分。但是觀衆的想法和感受……很抱歉,我無法想像兩名一樣的觀衆,當然也無法爲任何概念化的「觀衆」預設感受。
再者,劇場的雜質比詩多得多,我傾向利用這些雜質製造疏離效果(布萊希特留給我們的最重要遺產和最大陷阱),而不是選擇過濾。(要純粹我會回到書桌前寫詩。)
當然有時可能弄巧成拙。所以我激賞那種能在劇場中貫徹潔癖的導演,如羅伯.威爾森,或魏瑛娟。不過語言確是我導戲迄今最困難的迷宮。除了流暢口語化的《課堂驚魂》,我始終未曾放棄在不合中文思考邏輯的台詞間隙,尋找更多詮釋和表演的空間,卻總不盡滿意。
我的下一齣戲《危險關係四重奏》用簡短的文本、更少的演員,希望能針對此點做更徹底的實驗。
文字|鴻鴻 詩人、劇場導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