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九九九年到二〇〇一年,太陽馬戲團推出《沙提邦果》Saltimbanco,以新加坡爲起站,開始亞洲巡迴。《沙》讓馬戲不再只是馬戲,在大人小孩都喜愛的絕佳娛樂外,兼顧了藝術的品質。各段表演內容雖不一,但因爲服裝音樂的銜接以及導演的功力,仍呈現出統一的藝術風格。
一九八四年成立於加拿大的「太陽馬戲團」(Cirque du Soleil),向來以高難度的雜耍特技聞名於世。不同於一般的馬戲團,此馬戲團的表演並沒有動物的參與,而是把表演焦點放在來自世界各地的絕技藝人身上,加上各環節的龐大動員配合,一場場完美的演出於焉開鑼。從一九九九年到二〇〇一年,太陽馬戲團搬出曾在北美以及歐洲各地造成轟動的舊作《沙提邦果》(Saltimbanco),以新加坡爲起站展開亞洲巡迴。太陽馬戲團此次在人口稠密的獅城市中心覓到原爲板球場的草地(the Padang),在摩天大樓環伺下搭建起巨大的白色大帳篷(Chapital),在當地成爲年度藝文盛事。筆者也有幸躬逢其盛,在千禧年來臨之前觀賞到這場令人歎爲觀止的演出。
即興、特技、舞蹈、音樂與舞台聲光技術的完美結合
一如太陽馬戲團所有的表演,《沙提邦果》是一場即興、特技、舞蹈、音樂、舞台聲光技術等元素的完美焊接。首先談談它的即興部分:正式開演前,許多表演者便會出場,上演捉弄觀衆的「前戲」(pre-show)。只見正在入座、或已經坐定的觀衆被表演者拉離座位,在聚光燈下被小丑群嘲笑禿頭、調情、剝去上衣、搶走手中的爆米花等,筆者也恰巧被選中,被三個小丑騰空抱起,做了一個後空翻。這爲時約十分鐘的前戲,毫不費力地炒熱了全場的氣氛,爆笑聲連連,暖場效果絕佳。針對此段前戲,表演者每晚會因爲觀衆的反應而撞擊不同的即興火花。例如當晚有位觀衆拒絕上台,邀請他的小丑便在台上諧擬他的不情願動作,讓這位觀衆瘋狂大笑,笑聲竟然洪亮如鐘,非常戲劇化。正式表演當中也常有衣著繽紛的小丑和雜耍者擔任串場,其中一位小丑的表演甚至長達數十分鐘,他在觀衆席挑選觀衆,請他們上台跟他做默劇肢體表演。這個部分的即興成份也非常濃厚,令人驚喜的是,當晚被請到的新加坡觀衆竟然表演慾旺盛,跟著小丑做肢體毫不扭揑,爬樓梯、拔河、槍戰等默劇動作令人懷疑他有受過訓練。他甚至自創動作,反要求小丑模仿他,引來觀衆歡聲雷動,小丑也和樂隊跪下對他膜拜,成爲當晚高潮之一。
和一般人心目中的馬戲團不同的是,《沙》的表演還有驚人的現場樂隊以及歌唱藝術。在每一場的特技中,配合表演者的身體韻律用歌聲襯底的是來自蘇格蘭的女歌手席娜安德遜(Sheena Anderson),她和現場樂隊的薩克斯風、打擊樂、鍵盤、吉他相互唱和。她的音域寬,空靈、淸越、高亢、歡樂等聲音情緒都難不倒她,她的歌聲並不包含具體的歌詞,而是在隨意流轉吟唱間展現高超的技巧,美聲輔助特技,聽覺和視覺巧妙結合。
絕技藝人輪番上陣
而眞正讓觀衆拍紅掌的還是依序出場的特技好手們,這些來自不同國家的表演者每個都身手不凡,整場呈現堪稱一場「異」人秀。第一組表演者是由來自烏克蘭的維地洛夫(Vintilova)家庭表演「特技芭蕾」(Adagio),爸爸、媽媽、女兒分別身著黃、藍、白緊身衣,用極度柔軟的身體互相交疊、抬舉、纏繞。例如女兒被爸媽疊上肩,同時三人還能做出類似瑜珈的軟骨蜷體、劈腿,且能保持平衡不墜,每個高難度動作都展現了人類身體的極致美。接下來便是身著彩虹緊身衣的表演者進行爬杆(Chinese Poles),數十名臂力、腿力驚人的爬杆者或只用雙手爬杆(不用脚當助力)然後用脚夾住杆滑行觸地,或從這一杆不靠任何外力幫助,而只靠脚力彈至另一杆。這些爬杆動作流暢華麗,眼前四隻杆子上像是垂掛了許多七彩猿猴,穿梭嬉戲於樹林間。之後是來自中國大陸的女表演者擔任走「雙鋼絲」(Double Wire),比平常看到的走鋼絲更高難度的是她在沒有安全網的保障下必須走四十五度的斜坡鋼絲到達另外兩條鋼絲,然後她做出後空翻、劈腿、耍彩帶、在兩條鋼絲間翻筋斗、騎單車,手上隨時還有一支紅傘,全場觀衆引頸觀看她的凌空特技,雖替她緊張,但擊掌的高溫立刻蒸發了手心的一把冷汗。
「耍球」(Juggling)緊接著走鋼絲之後,這一段驚人處在於球數量之多,以及表演者把玩球於手掌的神乎其技。耍球者站立於階梯形的道具上,先以三粒球小試身手,圍繞身旁的小丑則漸漸丟入更多的球,直到令人眼花撩亂數不淸到底有多少粒。她把球上抛、著地彈跳,動作乾淨俐落,而且同時能擺頭扭腰,球在雙脚間交錯彈跳時還能做出類似踢躂舞的舞步,最終則邊耍球邊下四層階梯,精準無誤,搏得滿堂采。此時兩輛類似推車的道具出場,攤開則變成兩個圓形木板,兩位表演「套索佛朗明哥」(Boleadoras-Flamenco)的舞者身著紅衣紅靴各自跳上自己的木板,跟著音樂跳起了西班牙的佛朗明哥舞;舞者隨即拿出套索(即Boleadoras,爲一種獵器,繩端有石頭以利揮舞)配合自己的脚步快速舞動。於是套索和舞鞋隨著舞步擊在木板上,釋放出一個個鏗鏘有力的音符,有時行板,有時快板,有時節奏如千軍萬馬朝耳膜狂奔過來,一闔眼、一失神,數百個淸脆撞擊聲就呼嘯而過。方才表演過爬杆的表演者穿上繽紛丑裝隨後登場,利用可容納三、四人的「俄羅斯鞦韆」(Russian Swing)和一張床墊,馬上惹來觀衆陣陣驚呼。他們在鞦韆盪到最高點時縱身飛出,在空中扮鬼臉、翻跟斗、或越過三人疊羅漢的人牆降落至床上,甚至直接停駐在人牆上,來個人體疊疊樂,空中高來高去的人體抛物線在觀衆嘴上畫出一道道驚奇的笑弧。
此時觀衆視線移至帳篷頂端,兩位女表演者攀爬繩索至垂掛舞台上方的鞦韆,開始高速度的空中「雙人鞦韆」(Duo Trapeze)。鞦韆在空中疾速擺盪,兩人用手或脚鉗住彼此,重力加速度的狀態下,空中劈腿、變換上下位置、把另一人的身體當溜滑梯滑行等動作看起來仍輕鬆自得。來自波蘭的雙胞胎兄弟接著端出充分展示壯碩線條與肌耐力的「手對手」(Hand-to-Hand)。顧名思義,兩兄弟利用臂肌以及全身力量,用手作各種的彼此頂舉和托抬,和地球重力作拉鋸。例如其中一人弓著身在下,單手從背後托舉在上的另一人,保持數秒平衡不動;須臾馬上變換動作,在上的表演者頭頂著在下者的頸背成倒直立狀態,靜止數秒。雙胞胎的照鏡效果在此特技中加分效果卓越,每個不可思議的身體頂舉動作都強勁有力,動作轉折又展現身體的柔軟,一樣的服裝、臉孔、肌肉線條廝纏交疊成一體,人體之美與耐力極限盡現其中。《沙》的終曲是「高空彈跳」(Bugee),四個腰際綁著彈力繩索的表演者,配合舞台上方懸吊的四個鞦韆做各種彈跳。四個表演者隨著音樂節奏同時或分別從鞦韆往下跳,每個縱身及回彈都富含韻律性,繩索的特別設計讓他們可以在空中做三百六十五度的身體迴旋,遠觀像是花式跳傘,旋轉的人體又像是從天而降的溜溜球,替整個表演劃上驚嘆的句點。
爲表演量身定作的舞台與人物造型
這樣的特殊演出當然需要一個能夠讓表演者充分發揮的舞台場域。開演前三面開放的舞台全部被一塊巨大的白布覆蓋,功能如同劇場中的大幕,直到表演正式開始才從上舞台迅速收走。面紗揭開後,以圓形爲設計重點的舞台整個裸露出來:上舞台是樂隊的演奏場域,樂隊正上方垂吊著一個由無數個小圓圈交叉所組成的巨大圓盤,在燈光投射下,每個小圓會變換不同光影色澤;三面開放的主舞台也是圓形,表面也繪有無數個大小不一的彩色交叉圓圈;帳篷頂端用來垂掛燈具、繩索和鞦韆的也是小圓圈拼成的圓形鋼架。設計者彷彿一個初次拿到圓規的小孩,在紙上畫出許多圓,再用色筆塗上顔色,不需神燈,夢想中的色彩王國就矗立眼前。
造型方面,設計群把手邊所有的顏料都傾倒在每個表演者的服裝以及臉上,七彩奪目仍不足以言盡。誇張炫目的頭飾、彩妝、特殊飾物(如綁在腰際的電動照明燈),和五顏六色的衣著搭配,無論丑態或高貴,每個藝人的造型都保有童趣基調,光看人物造型就可玩味許久。
《沙》讓馬戲不再只是馬戲,在大人小孩都喜愛的絕佳娛樂外,兼顧了藝術的品質。導演法藍克德哈貢(Franco Dragone)把想像力放在放大鏡下,照出音樂、特技、舞蹈、和默劇的精采結合。各段表演內容雖不一,但因爲服裝音樂的銜接以及導演的功力,仍呈現出統一的藝術風格。導演在每一段特技主要表演者之外,會安排其他的表演者在舞台演出旁觀者,有時甚至跳進觀衆席偷喝觀衆的飮料,所以整個表演空間隨時是滿溢的,冷場很難發生。不同特技段落之間也靠舞蹈或小丑搞笑,來達到換場的目的,例如「手對手」以及「高空彈跳」之間,便是由兩位丑角上場「諧擬」(parody)之前雙胞胎的表演,滑稽的模仿招來哄堂大笑,同時間換場的準備工作也完成,轉折非常順暢,足見導演的場面調度的功力。整場表演並沒有具體的語言,只有吟唱、樂器、和小丑口中製造的音效,「不言不語」卻帶來最熱烈的掌聲。
這是筆者第二次親臨太陽馬戲團的巨大白色帳篷,觀後只覺呑服了一顆七彩膠囊,在身體內釋放不絕於耳的掌聲和歡呼,想像力藥效久久不退;而且上了藥癮,渴望可以看遍所有的太陽馬戲團表演。再被一整晚的驚歎號轟炸,應該是所有觀衆的心甘情願。
文字|陳思宏 台大戲劇研究所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