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石戒指的製造與設計
既非他們的經濟能力所及
更非他們的熱情所在
他們是挖採原鑽的冒險家
「什麼是角頭?」
角頭音樂製作人鄭捷任說:「一個介於音樂人與消費社會之間的媒體。」
角頭的角頭張四十三說:「一個屬於音樂朋友的地方。」
音樂界的朋友說:「一家台灣最有種的唱片公司。」
他們不和歌手或樂團簽下長期合約,所以也就沒有所謂的旗下專屬藝人。但是,他們彼此之間始終都是朋友,四十三說,人的情感幾乎是這裡所有能量的來源。一切,包括音樂,都是從這裡開始出發的。
在加入角頭的陣營之前,捷任便已經有了豐富的駐唱經驗,身爲樂團「原音社」的團員之一,他們經常齊聚小小的pub裡一起玩音樂,感受在現場與聽衆們交流的脈動。持續了四年之後,漸漸地,連這樣的表演方式也無法滿足他們了,於是,他們開始走上街頭。台大地下道,便是其中一個他們不定時樂愛出現的場域。
「這些在pub中的駐唱和街頭表演經驗,對於你回到密閉的錄音室裡工作有影響嗎?」
「當然有。」捷任很快地回答,之後習慣地又是一陣艱難的思索。
把音樂裝進小小帶子裡
「在錄音室裡唱歌或演奏,把音樂裝進小小的一捲帶子裡其實是萬不得已的一件事。」他努力地尋找語彙來形容:「那只是爲了要將音樂呈現給更廣大的聽衆而已。」「聆聽現場的演唱,經常很容易發現許多瑕疵與粗糙的部分。但是如果要把這些全部都雕琢磨去,很可能也會一併失去更重要而寶貴的東西。當然努力取其平衡,這也是在做音樂的過程中最辛苦的一部分,然而當兩者無法兼得時,我們一定選擇保留後者。」因爲他們總是發現自己在最原始與樸拙處,感受到最動人的生命力。在這樣的信念之下,環境的聲音──風的聲音、海的聲音、人說笑的聲音、都市街頭的聲音……等原始風貌也都時常被保留了下來。捷任對於自身錄音經驗與能力很有自信,於是當他們「出外景」去「捕風捉影」的時候,所攜帶的通常就是最簡單,甚至說是簡陋都不爲過的器材。「但是,因爲我認識漁夫們,所以我能夠知道什麼季節,什麼時間,有我所想要的海潮聲。這才是最重要的吧。」捷任很有把握地這樣說。
四十三和捷任一直深爲身邊許多精采的人與音樂所吸引,他們表示他們與歌手或樂團幾乎都是認識一年以上的朋友,彼此在有了相當程度的了解後,才有可能誠實地呈現出這些人的音樂,音樂中的人。角頭在一九九八年爲「原音社」所發行的《A-mai到天亮》,其實是一張屬於團員們的合集。對於製作人捷任來說,他所做的只是盡量去選擇引導每個人所適合的音樂性格。「在這樣的情況下,如何抓出一個大方向使整張專輯的音樂是和諧的呢?」「我不知道耶。」捷任搔搔頭說。大概,在經歷過三年以上的互動之後,成員之間即使各自性格不同,也早已培養出一種無形的和諧與共通處了吧?
警察不上班的日子
一九九九年六月,角頭發行的第三號作品,是陳建年的《海洋ho-hi-yan ocean》。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中他們在一個台東的村子,認識了一個從國中便開始音樂創作,吉他彈得出奇的好的警察陳建年,他是一個很簡單的人,只是爲了分享而寫歌。捷任發現,村子裡的年輕人幾乎都是聽著他的歌長大的;因爲喜歡釣魚,所以寫了〈海洋〉;因爲想要勉勵及勸戒村子裡的年輕人,所以寫了〈早晨的晚霞〉;而像專輯中的〈我們是同胞〉,則早已在原住民的朋友當中流傳了許久;第七首的〈故鄕普悠瑪〉甚至是陳建年國中時的作品;這是一些完全落在生活中的音樂,裡面有著田園景色般地平靜,那一份宛如民歌時代的懷舊風格深深吸引了捷任與張四十三,因此,對於最眞實與適切的環境聲音非常重視的他們,就在台東陳建年的家鄕完成錄製這整張專輯;他們利用警察不上班的日子來錄製專輯。「他是一個很會使用聲音的人。」製作人捷任形容。「你可以從他的歌聲中感覺到他的身體。」
一九九九年八月,角頭製作發行第四張專輯《起來!只要你聽得見》的「四分衛樂團」,其團長兼吉他手則是捷任的弟弟鄭峯昇。據捷任的觀察是,他們自一九九三年創團至今,經歷了演奏國外成名作的拷貝期;以及在初試創作時藉由玩弄音符來宣洩的反抗期;到不刻意背負社會意義與批判性的今日,不但在創作上有了更多的素材,也自然擁有了更爲成熟的態度,樂風與技術更爲豐富,且能不造作地自然流露。捷任認爲他們的音樂中最吸引人的地方是,簡單的動機,以及那些有點超現實的歌詞很有趣。大部分的詞曲創作是由主唱來完成的,其中有著天馬行空,直覺式的玩耍。而所謂的簡單的動機,指的是由鄭峯昇在演奏時所帶領的一種重複性的旋律與節奏。「這樣的東西一出來,聽者就很淸楚歌曲的味道。」捷任說。
沒意願捧紅歌手
即將在西元二〇〇〇年一月初發行的《看月娘》,是歌手兼創作者黃靜雅的首張個人台語專輯。黃靜雅的台語詞優美而纖細,很有女人味,製作人張四十三形容,她的音樂有著台灣早期文人的氣質,充滿了輕輕的溫情和微微暖意。吸引張四十三爲她製作發行專輯的動機,除了欣賞她的人,喜歡她的音樂之外,最主要的是,「希望一個即使結了婚的女人,依然能發揮她的才華。」
捷任說,角頭在他心目中只不過是一個爲了將音樂傳達給更廣大聽衆的中間媒體。他們沒有能力,也沒有意願要捧紅任何人,他們所合作的歌手都了解這一點,當然,如果對方因此而能夠獲得更具行銷能力的知名唱片公司賞識發掘,他們也不會介意對方將這裡作爲一個跳板。看見五月天現在頗具知名度了,他們覺得很高興。歌手曉君經由他們與魔岩簽約了,他們更是樂見其成。捷任說:「是跳板也無所謂,只要在踩上板子的那一刻彼此都享受到高潮。」
因爲他們是挖採原鑽的冒險家,鑽石戒指的製造與設計旣非他們的經濟能力所及,更非他們的熱情所在,所以當他們看見一個有趣的,令他們感動的人與音樂,激發了他們對於專輯企劃的想像空間時,說著說著,就動手做了。明天,或許又是另一個角落裡的光線吸引了他們的目光。不喜受拘束,再拮据也要自由,在這樣的的性格與態度下,張四十三與捷任這二人的組合,向來沒有任何針對角頭的未來規劃。捷任便坦承,他不知道自己與角頭的合作關係會繼續多久,四十三更說,他從來就不去想角頭能夠經營到什麼時候。
於是,這兩個拼命三郞就這樣丟開所有包袱地在他們的音樂裡一直任性下去了。
「角頭到底有沒有賺錢?」我很坦白地問。「到目前爲止還在負債狀態中。」四十三很坦白地回答。
「有沒有覺得太累而想放棄過?」
「怎麼會,越做越樂呢!」他笑著大聲說。
文字|黃馨萱 特約採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