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緩緩走出,沒有人不為之一愣!挺直的腰桿、娟秀的身形,怎麼看,都不像年近七十歲的老太太;一絲不苟的金髮配上精緻的衣飾,顯現出一種古雅嬌豔的魅力;比起某些女高音因過度節食而呈現出蒼白及皺紋的「時尚」丰姿,她簡直是另一個世界的人。
符立中(以下簡稱「符」):從Heldy、Feraldy、Ben Sedira、Pons、Micheau、Robin到Doria,法系花腔女高音自一套一脈相傳的輝煌傳統;但您聲音的穩定度似乎遠超過您的前輩,一點都不像Micheau(梅絲普蕾的老師)這些唱慣喜歌劇的女伶,您有什麼祕訣?
梅絲普蕾(以下簡稱「梅」):這包括幾個問題,第一,花腔女高音相當仰賴天賦,在這上面我的確較別人爲佳;第二,你所聽到的Micheau可能多半是她晚年的錄音,她那時候出現了一些技巧上的問題;此外,Micheau並不是我唯一的老師,像Reiss(鋼琴家)對我的影響更大……
符:這位Reiss並不是位聲樂家!
梅:我四歲開始研讀樂理、七歲進入音樂學院、我學習指揮、我學習鋼琴,如果說我熱愛歌唱,不如說我從小就喜歡去分辨各種聲音!當你對音樂瞭解越多,你越能從各個角度去詮釋你的曲子:每個音的涵意、每個音符和字辭的特色、配合在一塊兒的感覺……,你想得越多,你就能掌握得更多。我剛開始演唱的時候還在鋼琴和歌手間游移不決,於是我每天花六個小時練鋼琴、花四個小時練聲樂,我還不如進監牢算了!(全桌大笑)後來等到我的演唱合約多了,一天練唱加演出得唱到八、九個小時,我那時候就想:也許我得放棄彈琴了……。
高音F要唱得好,平常要練到G
陳明律(以下簡稱「陳」):每天唱那麼多,嗓子如何保持?
梅:你必須分配你的練習時間,兩個小時練超技、兩個小時練歌。歌手就像運動員,一定要超練習,在舞台上高音F要唱得好(梅絲普蕾被封爲高音F之后),平常要練到G……
陳:你的音域最高可以到哪裡?
梅:High B(僅在Robin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
陳:唱《拉克美》有「加花」到那麼高嗎?(梅絲普蕾表示她曾在《維也納華爾滋》中唱到High A)現在還能唱那麼高?
梅:噢,不能了!(一面擺手大笑,一面摟著陳明律的肩,一副「同行辛苦你最知!」的表情)所以過去每天一起身我的壓力就很大,你必須練到駕輕就熟(唱起〈鐘之歌〉中的快速音群)才能有安全的感覺。
符:提到《拉克美》,您的演唱已被譽爲典範,不但在這個角色的詮釋上匯集前人的優點,更發展出極其剔透玲瓏、具有高度柔軟延展的抒情技巧,像那些飛馳的高音域中添賦抒情富表情的弱音,〈鐘之歌〉中炫爛的跳躍斷音,替古異教徒渲染神秘風情。請問,唱了《拉克美》、唱了《採珠者》(另一齣以婆羅門教爲背景的歌劇)以及這麼多德布西、拉威爾的五聲音階,您對東方是否有特殊的感情?
梅:說來眞的是個緣。我從小就喜歡披著紗麗,喜歡吟詠那些奇異的音符,那些縹緲如煙、感傷又神聖的音樂對我就是有一種親切的感覺;我也喜歡布拉姆斯和沃爾富,我也到維也納唱過很多年的夜后,可是法文就是法文、《拉克美》就是《拉克美》!
德文,我真想掐死它
陳:你在這個角色不斷地修飾句法和音色,那些呢噥、帶有鼻腔聲韻的歌詠,將法文特有的行腔和樂音結合得活色生香。德文就沒有這麼出神入化了!
梅:你們不要看我唱這麼多德國的角色,其實我原本是不會說德文的!幸好鮑德(女高音克蕾絲萍的丈夫)教我,我才唱了那麼多德國的東西。他很嚴格,好幾次爲了一兩個小音節磨了兩個小時,弄得我想掐死他!(説完大笑)
符:我不知道這印象對不對,《劇院經理人》和《魔笛》相比,您好像更偏愛前者(註)。眞奇怪,好像和另一個花腔女高音對陣更刺激您一路狂飆快速音群直衝高音F,水銀瀉地般在急管繁弦扶搖直上似的。
梅:(抿著嘴笑)我確實對這戲十分偏愛,有一樣:兩位都是花腔女高音,我們不用再推來推去!我和同事常會爭著「不唱」夜之女王,同事常常撂下一句:「你死好過我死」還是推給我唱了,眞可惡!(説完大笑)
符:您唱德語絲毫聽不出口音,那您唱俄語(林姆斯基─高沙可夫、斯特拉溫斯基等)及葡萄牙語時又是如何練習的?
梅:有一點,我主張唱什麼曲子就應該唱原文,不過我並未針對俄文進一步鑽研。這眞的沒辦法:學德文可以唱那麼多東西,俄文卻不然!至於維拉羅伯士的《巴西風的巴哈》,我只唱過一次,唱得時候光背歌詞,眞的很緊張!
陳:你唱的這首歌婉囀宛若鳥鳴,十分精緻,並不採用開放的民歌唱法。
梅:嗯,我是按照我自己的揣摹和體會來唱的。
符:您這趟來台是爲了教學。可否請您分析一下近來樂壇的動態。
梅:我已經教學二十年了,教學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一定要非常有愛心,有時候付出百分之三百,學生只吸收到百分之六十而已。十五年前學聲樂的日本人很多,語言問題特別重要,這幾年樂壇幾乎是韓國人的天下。當你教學的時候,一定要站在學生的立場替他們著想,這也就爲何教學並不輕鬆的緣故。還好我本身有豐富的舞台經驗,比較知道什麼角色會有什麼樣的陷阱,這樣比較容易發現問題。我的個性喜歡交朋友,喜歡旅遊,因此和演唱生涯的「旅館、機場、舞台」三段式生活比較起來,我對現在的生活感到很滿足了。
後記:
這次訪問敲定十分匆忙,筆者在梅絲普蕾抵台當天就得趕去採訪,因此整體的完整度仍未臻完美;幸而梅絲普蕾十分包容。有別於Schwarzkopf、Streaich等花腔女高音矮小腿短,唱得背厚膀子圓的,梅絲普蕾高佻苗條,舞台扮像説服力十足,難怪廣受歡迎。不過她最想唱的角色並不是那些楚楚堪憐的絕色佳麗,而是伊索笛、布倫希德及茶花女;她最喜歡的歌手是莉莉.龐絲、杜娃及妮爾森,由此可以一瞥這位法國名伶的眞性情。
註:
莫札特充滿逗氣意味的《劇院經理人》需要兩位罕見的花腔女高音互飆高音,由於篇幅過短及唱技艱難,一般舞台絶少上演,梅絲普蕾和蘇莎蘭、史托萊希是少數曾在舞台上演得虎虎生風的首席女高音。由於她的國籍,也由於她那技驚四座的法式花腔,指揮家喜歡聘請她和德式莫札特歌手對壘,而她也真的屢佔上風。
訪 談:符立中(音樂文字工作者)
陳明律(聲樂家)
現場口譯:葉煜枝(中法崇民文教基金會執行長)
記錄整理:符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