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反抗而成立的柏林愛樂,在過去由德奥籍指揮的掌管下呈現出其獨特的美聲,但在二十世紀末義籍指揮阿巴多的帶領下,雖曾經歷過一段曖昧的轉型期,最後卻展現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新風格。然而一九九九年在團員票選下,英籍指揮拉圖雀屏中選,這位活力十足的年輕指揮有可能再讓這個百年樂團再次換血。
新世紀初的古典樂壇,除了義大利指揮辛諾波里的驟逝以及慕提與紐約愛樂合作的破裂之外,最受矚目的新聞莫過於柏林愛樂與英籍指揮拉圖的合作遲遲未決;不過此事終於在今年六月底塵埃落定,拉圖確定繼阿巴多之後接掌柏林愛樂,使這個德國人引爲傲的樂團再次由非德奧指揮接手。在阿巴多任柏林愛樂音樂總監時,常傳出與團員們格格不入的消息,是否這種文化差異的問題也將發生在拉圖身上,只能走著瞧了。
為自由而組團
柏林愛樂創立於一八八二年,當初是由五十四位熱心的音樂家組成,目的在反抗他們當時所屬樂團老閲Benjamin Bilse的吝嗇與專制的作風,這些音樂家想脫離他的掌控,希望掌握自己的命運,而自組樂團。一八八七年,音樂經紀人Hermann Wolff掌管這個樂團,保護他們,並且聘請當時最好、最前衛的指揮家畢羅(Hans von Bülow)擔任指揮,在短短的五年內樹立起樂團獨特的風格,名聲也漸漸傳開。曾擔任過這個樂團客席指揮的不乏近代音樂家中的重量級人物,如Hans Richter 、 Felix Mottle、布拉姆斯、馬勒、理查.史特勞斯與Hans Pfitzner。
一八九五年,尼金許(Arthur Nikisch)繼畢羅之後接掌柏林愛樂。在他任內二十七年,他擴展了柏林愛樂的演奏曲目,熱中地提倡布魯克納的作品,且偏好柴科夫斯基、白遼士、李斯特與同時代的史特勞斯與馬勒。一九二三年,由同爲德奧系統出身的指揮家福特萬格勒(Wilhelm Fürtwangler)接掌,當時這位年輕的指揮家,以他個人獨特的特質、熱情與哲學家般的思考,風靡一時,成爲德奧作曲家的最佳詮釋者,而他的指揮技巧更是令人難以忘懷──他深沈、嚴謹、富哲學性思考的詮釋,在貝多芬、布拉姆斯與布魯克納的交響曲中展露無遺。
卡拉揚帝國
在福特萬格勒之後的指揮以卡拉揚最受人矚目。一九五五年,福特萬格勒去世後,卡拉揚被任命爲音樂總監,在他掌管柏林愛樂三十年間創下許多令人稱奇的紀錄,建立起屬於卡拉揚個人獨特煽情與速度對比極大而造成的戲劇性風格,這種舞台效果上的運用,加上樂團精準的聲音,讓他手中的柏林愛樂成爲一個無人能比的超級樂團,也讓柏林愛樂告別十九世紀浪漫傳統的舊時代聲響,建立完完全全屬於卡拉揚式的美聲。
卡拉揚不僅是世界上權力最大的指揮,他與柏林愛樂的錄音也是世界上最多的,可以說在他去世十二年之後,他仍舊是世界上知名度最高的指揮家之一。
在卡拉揚任內的專制之下,柏林愛樂建立起屬於卡拉揚的聲音與樂團的特殊性格,使得繼任的義大利指揮阿巴多(Claudio Abbado)所帶進的另一種音樂風格,讓團員們覺得格格不入,因此在阿巴多接掌初期,常傳出他與團員間不愉快的事。
當時在遴選音樂總監時,阿巴多並不在候選名單中,但他的出線卻贏得媒體一片叫好,德國媒體FAE說:「他是具有權威的人,但很可愛且討人喜歡」,而Tages-Anzetger報則有所暗示地說:「這是一個很聰明、有策略、狡猾的選擇」。如果說卡拉揚是告別十九世紀餘韻的舊時代聲音,那阿巴多則是爲柏林愛樂注入一種理智、冷靜及客觀的音樂。
帶來冷靜、理智的阿巴多
在一九九三年德國雜誌du中的一篇文章〈低估的勝利〉"Der Triumph des Unterschatzten",作者Von Thomas Wordeho清楚地描述當時阿巴多的性格與柏林愛樂團員間的關係,文中指出,團員對阿巴多排出羅西尼的曲目而不安排屬於柏林音樂的傳統曲目而頗有微詞,他們覺得羅西尼的音樂不是他們熟悉、而且是比較困難的;加上阿巴多在指揮時,只用右手,左手則放在肚子上,一副輕鬆模樣,偶爾用左手手勢作漸強來強調小提琴的旋律線條,將情緒漸漸帶上高潮時,這時阿巴多會突然打斷:「我們太大聲了!」然後再給予團員冷靜與簡潔的指示,音樂就出來了。這種非常客觀的詮釋,對於長年沈浸於卡拉揚主觀極強的詮釋的團員而言,實在太乏味了,很多人希望音樂可以再熱情一點,但是阿巴多爲了清楚聽到旋律的分句,必須以理智、冷靜的控制才能展現羅西尼作品的風格。
阿巴多這樣獨特的行事風格,引起許多團員的不悅,有一位年長的團員說:「其實我們並不是不友善,阿巴多從一九六六年起每年都來指揮一場音樂會,每當事情搞砸時,情況總是很糟糕,他不是易怒的人,但他總有一種被冒犯的固執;自從他成爲柏林愛樂的一員之後,變得很自我,我們從未跟他好好相處過。」而他與團員之間所存在的問題,甚至在團員間流傳一個笑話「柏林愛樂有四個層級,最底層是候補團員、彩排時的新進團員、再來是我們這些愛樂成員,最上面是阿巴多說的話」。
雖然老團員們對阿巴多不滿,這並未影響到新進團員與阿巴多之間的關係,阿巴多會主動與新進團員談哲學家與文學家,推薦展覽給他們,甚至問他們某個戲劇場景的意義,這顯示出他不是一個對他們有敵意的人,而是一個喜愛各種頂尖藝術的音樂家,他的涵養令年輕的團員相當佩服。他與團員之間的緊張關係隨著時間漸漸淡化,團員們也習慣了他抽離自身冷靜審視樂曲的客觀風格,從他剛接手柏林愛樂時的錄音至最近的錄音來看,在風格上有顯著的改變,早期摸索、較無明顯性格的詮釋,到今日柏林愛樂在阿巴多的棒下呈現冷靜、理智的音響,與卡拉揚時代有相當大的改變,保有的仍是柏林愛樂的精準。
阿巴多指揮的肢體自然而不誇張,他是一個很圓滑(Legato)與富旋律性的指揮家,也是錄製最多現代作品的指揮家之一,他說:「音樂是一種在跟我們說話,敘述我們這個時代的歷史、還有我們自己的語言。」
阿巴多冷靜、客觀、清楚有條理的音樂風格,讓柏林愛樂的曲目不再局限於二十世紀以前的作品,讓這個樂團演出屬於我們這個時代的聲音。未來即將接任的英國指揮拉圖的音樂風格與阿巴多是迥異的,以其富生命力、熱情、具震撼力的風格,是否會讓柏林愛樂的音樂風格更多元,以及他所擅長的十九世紀末與二十世紀初龐大聲響的音樂作品,是否可以挽救逐漸失去聽衆市場的古典樂壇,將是拉圖面臨的最大挑戰。
(本刊編輯 賴惠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