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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體劇團團員於進香途中揉腳休息。(梁旭杉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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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美國人,走在進香的路上

郭文泰對台灣小劇場人參與媽祖進香的觀察

劇場創作者並不是為了學習動作技巧才來徒步進香,而是他們藉著參與這具體的、動態的田野活動去重新認識他們的土地、文化、社會、族群以及自己。至於我,一個卅一歲的美國表演學者與劇場工作者,過去三年參與的進香經驗,已改變了我的生活;我變得對台語有興趣,走路也成為我的生活習慣之一,而我的表演訓練愈來愈重視過程勝於結果。

劇場創作者並不是為了學習動作技巧才來徒步進香,而是他們藉著參與這具體的、動態的田野活動去重新認識他們的土地、文化、社會、族群以及自己。至於我,一個卅一歲的美國表演學者與劇場工作者,過去三年參與的進香經驗,已改變了我的生活;我變得對台語有興趣,走路也成為我的生活習慣之一,而我的表演訓練愈來愈重視過程勝於結果。

今年白沙屯媽祖往北港進香時程

登轎儀式:3月17日00:30am (農曆二月四日)

出    發:3月17日08:15am (農曆二月四日)

入 北 港:3月21日  (農曆二月八日)

刈    火:3月22日子時(3月21日23:45pm)(農曆二月九日)

回    宮:3月25日13:50pm (農曆二月十二日)

一九九一年,優劇場爲第一個參加白沙屯媽祖進香的小劇場表演團體。他們與二千五百名信徒,隨著媽祖,從白沙屯走到北港,九天之內走了三百五十公里。從那時起,越來越多的實驗性劇團將這項傳統的宗教活動,納爲一種表演訓練。二〇〇一年春,已經有六個劇團或個人參與徒步進香:極體劇團、金枝演社、河床劇團、莎士比亞的妹妹們的劇團、臨界點劇象錄,以及默劇表演工作者孫麗翠的兒子。

必修的小劇場學分

雖然部分劇團在參與白沙屯媽祖進香之後,會有「行腳」呈現(編按:如優劇場的「優人行腳」),但一般而言,進香並沒有對他們的表演形成具體龐大的衝擊。相反地,從信徒們形成一個整體,共同徒步進香、吃飯、喝水和睡覺來看,進香的功能更似一種表演基本原理,眞實地跨越城市與鄕村、現代與傳統、外省人與本省人的藩籬。

劇場創作者並不是爲了學習動作技巧才來徒步進香,而是他們藉著參與這具體的、動態的田野活動去重新認識他們的土地、文化、社會、族群以及自己。如同臨界點團員楊婉怡所說:「進香活動蘊藏了豐富的劇場元素,它具有儀式性、行動力,同時又充滿不確定性;最重要的是,它直接反映了在地的生活文化和社群性格。」而就是這樣的能量匯聚,讓表演時的動人力量隨著當下轉化,白沙屯進香持續流行於台灣小劇場界,成爲一種「修行」的實踐。

具體專注的學習

優劇場在一九九一年是以人類學觀察者以及表演學者的身分參與媽祖進香。爲了了解進香過程中的儀式元素,他們帶著攝影機、筆記本、以及錄音機去記錄整個過程。然而當他們一開始走路,很快地就丢下了所有的記錄器材,因爲他們的身體開始「說話」,雙腳成爲記錄的唯一工具。在經歷與克服水泡、酷熱、震耳欲聾的鞭炮聲、身心俱疲、肌肉損傷過程裡,他們開始學習與面對自己的轉變。通過「進香」這一課,優劇場發現知識並不僅是從「做」之中體驗而得,知識經常就是去「做」。

白沙屯媽祖進香不像台灣其他的媽祖進香,有固定的路線與時間表,都是由媽祖傳遞訊息給那些抬神轎的人,自己判定何時啓程或停止,何時休息、吃飯,甚至遇到叉路時該走哪條路,參與進香過程的優劇場導演劉靜敏形容那像是「一個完全未知的狀態。」徒步進香打亂了原來人們在工作或學校時慣性的想法,與根深柢固的時間觀;跟著媽祖一同走路,依著她的步伐與韻律,所有的人都「成爲一體」。而且既然香客無法得知何時可以吃飯或休息,他們就必須活在當下,一心一意專注著他們唯一能控制的動作──走路。

凝聚共同體的生命力

除了激發對個人身體的覺察,進香還刺激大家對「共同體」的自覺。雖然參與進香的香客其實是「背負著自己的重量」行走,但是集體面對這樣肉體的挑戰,讓進香活動凝聚了一種共同體的生命力,使得信徒們必須咬牙發願,完成進香的行程。

數百名因身體之故無法徒步參與的媽祖信徒,志願擔任司機或搭載筋疲力竭的香客,還有人一路上爲徒步者遞上免費的茶水、運動飮料或者食物。有時候當媽祖在某些小鎭的廟中過夜,而廟方無法提供足夠床鋪讓香客体息時,當地信奉媽袓的人家就會邀請香客到家中盥洗過夜。當香客從北港返回白沙屯時,地方居民還準備了盛宴迎接,沿街都是大盤新鮮的料理食物。

珍貴的親身碰撞

參與進香的劇場人都有自己的一些關於分享溫暖和善意的特殊回憶。對我而言,那時刻的人們仍鮮明清楚:一個年長的婦女幫我把在許久未冼的腳上的水泡刺破;一對中年夫婦邀請我和朋友睡在他們家,且在清晨三點起床爲我們準備早餐;還有夥伴們支持的微笑,默默鼓勵著我向前。而讓這些時刻超乎尋常的是那些人們,在進香過程中是如此緊緊相連,無論鄕下人或城市人,商人或農夫,台灣人或外省人都在走路這個動作中結合了。大家使用的字眼例如「我們」、「我們的」代替了「我」、「我的」,透過集體行動與共同體生命力的轉移,讓劇場人親身經歷了一次珍貴的碰撞。

白沙屯媽祖進香提供每個劇場人一個獨特的經驗。對某些人來說,進香只是一個初步的體能經歷──一場對體力與自我意志力的考驗,一場運動學習的入門,或說是啓發對「走路」這個日常生活動作的思考。然而對其他人而言,進香不僅是個絕佳的田野調查現場,更道地地介紹了台灣文化,也提供了宗教信仰與人際溝通的時機。如同劉靜敏所言,進香是一個自我修練的過程,「提昇了個人意志力、體力,以及能力──完整供應了個體需要的養分。」

記憶與文化的認同

因此,極體劇團吳文翠參與徒步進香已逾十年,正因著這樣深刻的因緣,使她目前擔任媽祖駕中的鑼隊。雖然吳文翠在她的極體劇團製作中,並沒有「表演進香」,但進香經驗一直銘刻在她的記憶與身體之中,她也鼓勵年輕的團員持續參與徒步進香。

對於其他劇場人,媽祖進香啓蒙了他們再次思考自己的種族與文化認同。如父親是外省人、母親是本省人的楊婉怡,因爲參與進香,喚起了她對台灣土地與人民的熱愛。她說明:「在這之前,對我來說台灣人是一個空洞的字眼,類似政治意識形態的標籤,直到去『走路』之後,我才眞的對台灣人有比較實質的認識,像是……現在台灣人於我是有血有肉的詞彙。」這層對台灣文化的新體會,以及進香過程感受到的力量,對她之後的表演和創作都產生影響。

至於我,一個卅一歲的美國表演學者與劇場工作者,過去三年參與的進香經驗,已改變了我的生活;我變得對台語有興趣,走路也成爲我的生活習慣之一。但這些僅是明顯可知的部分,還有那些無法形容卻逐漸在我身體裡成長的變化,驅使著我年年返台徒步進香。有些字句甚至成爲我導戲教學時常說的話;像「簡單地存在著」、「活在當下」、「無意識」、「社區」與「靜止」等等,而我的表演訓練愈來愈重視過程勝於結果。徒步進香已經成爲我進入台灣文化和內心的交通工具,藉由這兩者的密切結合,我更加認同台灣文化。

 

原作|郭文泰 河床劇團編導.美國Worcester州立學院助理教授

翻譯|秦嘉嫄 英國倫敦大學Royal Holloway學院戲劇博士候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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