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哪裡?」
「我不知道,馬帶我去哪裡,我就去哪裡。」──唐吉訶德
如果要細數我喜歡的法國舞團,辛加諾劇團(Zingaro Theatre)是其中之一,辛加諾劇團集馬術、雜技、舞蹈、音樂、吟唱之大成,其藝術表現天馬行空,以馬戲出發,但人性與馬術平行並重,雖從來不企圖建立敘事性劇場,所捕捉和傳達出來的詩意和劇場美感,在廿世紀劇場史上也極為少見。
我現在閉上眼睛,腦中那人馬影像仍在馬戲團裡繞著。
充滿詩意與戲劇性的馬戲表演
馬戲文化起始於歐洲,在廿一世紀的今天仍盛行不衰,歐洲各國都有著名的馬戲團,和家長一起去看馬戲團也是每個歐洲孩子小時候最大的夢想。我兒時也在台北看過馬戲團,坐在板凳前張大眼睛,被大象踏過的塵土遮蔽視線,聞到混合動物漢人留下的味道,猴子騎摩托車,小狗跳火圈,一些空中飛人在頭頂上飛來飛去。這是我最早接觸的西方文化劇場,在那之前,我只在街頭看過歌仔戲和布袋戲。
從歷史的眼光來看,馬戲團也是西方人改善羅馬競技場上的殘忍表演,刪去人和人的血淋淋決鬥,所能呈現的便剩下馴服動物的技巧。因此愈來愈適合孩子觀賞。而辛加諾並不是一個適合孩子觀賞的表演團體,因此戲劇性及詩意的強調,對孩童反而沒有吸引力。
馬是人類的古老的交通工具,也是人類的家畜伙伴,但很多養馬或騎馬的人都說,馬是神奇的動物,即狂野又溫馴,適合遊牧不適合家居。自古以來歐洲皇室都愛馬,奧匈帝國的維也納流行拘謹高尚的馭馬術,不但我為之卻步,我也想過,馬自己可能也不會喜歡那樣的運動吧。我一直對辛加諾的馬術頗為佩服。
辛加諾這個字源自吉普賽文的一個馬名,也是劇團的靈魂人物巴他巴(Bartabas)最鍾愛的馬,這批馬已在幾年前逝世。
作品東方氣質濃厚
巴他巴也是個特立獨行的人,非常不喜與新聞媒體接觸,出身巴黎郊區有名望的家庭,從小不好讀書,酷愛戲劇和音樂,喜歡旅行,他青少年許多時光在馬上渡過,隨後一度成為街頭藝人,開始對義式傳統面具表演comedia dell’arte十分醉心,一九七六年與朋友成立劇場頗獲好評,當時已在作品內引介馬術,八四年成立辛加諾劇團,以作品《離奇怪物》Chimère和《蝕》Eclipse等一炮而紅。
巴氏沿用歐洲傳統馬戲團的帳篷,在圓形沙土表演場裡表演,塵土飛揚,現場樂團演出,透過劇場氛圍製造詩意和哲理,幾個作品都與東方有關,《離奇怪物》充滿印度色彩,由彼得‧布魯克旗下的印度女舞者領銜演出,動人的音樂,絕技般的馬術(如二名演員在二匹奔跑的馬匹中輪流對跳),視覺畫面充滿文學詩意,劇場氣息動人。
巴他巴對藏傳音樂和少數民族音樂十分醉心,《離奇怪物》使用印度傳統音樂,《蝕》則採納保加利亞少數民族吟唱;去年的作品和藏傳喇嘛合作,巴他巴和主要成員不但在西藏住過一段時間,他還把一群喇嘛延請到歐洲來和辛加諾劇團相處,相濡以沫,激發出巴氏的靈感,作品洋溢著藏教神祕氣息,結合宗教儀式和面具演出,偶爾一群白鴿在圓型劇場裡走過,人文的畫面如此鮮明,音樂性和戲劇感又如此強烈,當然,不離馬術,這裡所呈現的又豈只是馬戲!
歐洲馬戲的新活力
巴他巴常說,他的劇場演員不但是人也是馬,馬是前進的動力,而人受到動力的驅使,也是那動力的首腦,理想的代表便是希臘神話中的人馬形象──賽倫尼那半人半馬的怪物,不過賽倫尼不用四肢腿走路,只用兩隻腿,辛加諾可都是四腿的人馬。所以,當有人問起巴他巴下一步計畫或未來,巴士總喜歡引述唐吉訶德的說法:馬兒帶我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馬戲文化自一九七〇年代起在歐洲步入衰落,法國文化界有志之士挽救了馬戲的命運,一些出身馬戲團的演員意識到馬戲面臨的命運,一些出身馬戲團的演員意識到馬戲面臨革新的局面,成立了結合表演戲劇和馬戲雜技的學校,這個離巴黎不遠的學校主要裡像是位他種劇類注入新的戲劇元素,雜耍演員開始學起表演,連馴獸師除了馴獸外,也學習劇場空間設計。法國馬戲文化開始生動有活力,與這個學校有很大的關係。
由於辛加諾劇團受到觀眾歡迎,也得到國際重視,法國文化部主管戲劇事務者動起腦筋,巴黎即是觀光客朝聖之地,而凡爾賽宮又是最著名的名勝古蹟,路易十六養了名馬,他的宮殿也蓋了許多馬廄,辛加諾也有許多馬,那些馬棚不但是辛加諾的馬最好的棲身之地,且又可以推銷劇場文化,何樂不為?辛加諾在凡爾賽宮開馬術課,偶爾也露天表演。現代劇場文化需要不斷注入養分和新意,辛加諾是一個好例子。
陳玉慧
旅德作家,現任《聯合報》駐歐特派員。
曾是劇場演員、導演。文學作品有《徵婚啟事》、《你今天到底怎麼了?》、《巴伐利亞的藍光》、《海神家族》(即將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