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 表演藝術雜誌

樂團有很多種身世，有官辦、民辦、軍辦、校辦、宗教辦…，但自從資本主義興起後，大體不脫一個現象，那就是商辦樂團永遠是最活躍的。最成功的例子莫過像柏林愛樂或倫敦交響這類樂團，但若和超過二百五十年歷史的萊比錫布商大廈管絃樂團（The Gewandhaus Orchestra）相比，後者不過是剛發育的少年隊。

沒錯，布商大廈樂團自諭是世界歷史最悠久的商辦樂團，以無匹的輝煌歷史自豪。其他樂團勉強搬些近代大師撐場，布商大廈卻可以把孟德爾頌、韋伯、舒曼…都列名出來。如果近代愛樂者覺得這個樂團好像不如他團活躍，那是因為在東德統治下，該團「官」了許多年。所幸東德垮台前，治團聖手馬殊（Kurt Mazur）讓它起死回生，才恢復今日的風光。

十六個商人，拉開樂團序幕

德國古城首推德勒斯登和萊比錫，前者以政治宗教聞名，後者則是商業和學術中心，各自發展出不同文化。富裕的萊比錫，自從一七二四年巴赫來此定居，就註定成為德國音樂文化的重要源頭。巴赫到去世為止，在萊比錫待了二十七年，日後莫札特、貝多芬、孟德爾頌、華格納，都到萊比錫汲取音樂創作的源泉。

萊比錫盛產布匹與羊毛，為了提供商賈名流娛樂活動，十六個商人於一七四三年集資成立「大演奏會」（Grosses Concert），以「三天鵝飯店」（Deri Schwanen）為演出基地，成員僅十六名，在當時卻稱為「大」。

一七五六年「七年戰爭」爆發，音樂活動停頓，一七六三年作曲家希勒（Johann Adam Hiller）恢復「大演奏會」，繼續演出音樂會或義大利歌劇。一七八一年布商為了拓展業務，決定興建一座貿易中心，名為「布商大廈」（Gewandhaus）。設計者杜特（C. F. Dauth）福至心靈，把大廈頂樓設計成音樂廳，可容納五百到七百個人，據說音效奇佳。當時音樂會都在餐廳、旅館舉行，所以布商大廈乃成為歐洲第一座專業音樂廳。

布商大廈落成後，邀請希勒的樂團作為固定演出團體。一七八五年擅長歌劇與聲樂的希勒另謀高就，小提琴手舒希特（Johann Gottfried Schicht）繼任團長，正式成為布商大廈專屬樂團。因此布商大廈樂團的創始點有幾種說法，目前樂團官方說法以布商大廈落成日起計（雖然當時樂團還是屬於希勒的），也有人乾脆併入希勒的源流，把團史上溯到一七四三年的「大演奏會」，才有「二百五十年」歷史之說。

一八四○年到九○年間，萊比錫人口成長了四倍，舊布商大廈容納不了膨脹的聽眾。一八八四年新的萊比錫布商大廈音樂廳落成（Neues Gewandhaus），設有一千五百個座位的大演奏廳，和六百四十個座位的室內樂廳。這座美侖美奐的音樂廳擁有華麗的內部陳設、豐富的音響效果，也成為波士頓交響廳和世界各地音樂廳模仿的典型。

孟德爾頌領軍，建立多項樂團制度

一八三四年，孟德爾頌繼任布商大廈管絃樂團指揮，集智慧、才華、外貌、家世於一身的他，永遠是社交界的寵兒，所到之處無不造成轟動與歡迎。孟德爾頌可能是第一個持棒站在樂團前指揮的音樂家，在小提琴首席大衛（F. David）協助下，證明這種演奏、詮釋分工的形式，是表現音樂的最佳方法。為了答謝大衛，孟德爾頌特別把著名的Ｅ小調小提琴協奏曲題獻給他。他任內對排練制度、合奏訓練的建立，都成為樂團長久遵循的傳統。一直到一九○五年，該團仍保持著孟德爾頌時代絃樂手起立演奏的方式。

孟德爾頌的貢獻是多面的。他把樂團擴充成五十人的大型編制，引薦新生代音樂家如舒曼、蕭邦、李斯特、白遼士…等。他創辦期刊《新音樂》，與醉心宣揚浪漫主義的舒曼相唱和。為紀念巴赫，孟德爾頌到萊比錫聖湯瑪斯大教堂演奏巴赫管風琴曲，聞者無不涕下。為推廣音樂教育，孟德爾頌在萊比錫創辦德國第一所音樂學校，發動樂團成員到校任課，這所學校至今仍在，布商大廈成員常以師徒同台、家族同台為榮，證明這個樂團確是少數真正具有血緣傳統的樂團。一八四九年孟德爾頌神秘病逝，對萊比錫樂壇打擊甚鉅。繼任者傾向保守，曲目和制度都謹慎維持舊制，新曲目的擴充，幾乎完全仰賴客席指揮，如華格納、葛利格、理查‧史特勞斯和柴可夫斯基…等人的引介。

指揮大師尼基希開啟近代該團最燦爛的年代

一八九五年，近代指揮大師尼基希（Arthur Nikisch）接掌，開啟近代布商大廈管絃樂團最燦爛的年代。尼基希生於匈牙利，早年曾在樂團接受布拉姆斯、華格納、威爾第等人的指揮，牢記細節，頗得大師真傳。他是浪漫激情派指揮的先驅，情感異常敏銳，管絃樂色彩變化多端，速度變化扣人心絃。柴可夫斯基說：「尼基希似乎不是在演奏，而是施予某種神秘的符咒。」尼基希也引進理查‧史特勞斯到荀白克的當代作品，並於一九一六年率團出訪瑞士，是該團第一次走出國門，後來也曾率團在英國演出《指環》，聲名遠播。

尼基希於一九二二年去世，由二十世紀指揮泰斗福特萬格勒（Wilhelm Furtwangler）繼任。他雖然眾所仰望，可是也因分身乏術，同時在美國和歐陸各地活躍，對樂團事務無法專心，最後樂團只好忍痛與他解約，於一九二八年另聘華爾特（Bruno Walter）繼任。華爾特曾在維也納歌劇院擔任馬勒的助手，清新溫暖的風格馬上得到萊比錫民眾的歡迎，職位似乎頗為穩固，但是納粹黨掌政後，猶太裔的華爾特被迫辭職。

華爾特離職後，布商大廈樂團似乎開始走霉運。二次大戰期間由平庸的阿本多特（Hermann Abendroth）繼任，只演出迎合納粹口味的音樂。一九四四年，美侖美奐的新萊比錫布商大廈被盟軍炸彈擊中，燒成一堆瓦礫。戰後樂團只能在萊比錫動物園中一座一千八百個座位的會議廳中棲身，達三十年之久。

馬殊把布商大廈絃樂團帶入現代國際社會

一九四八年起，孔維茲尼（Franz Konwitschny）成為萊比錫最重要的指揮家。他把後期浪漫德奧音樂家的作品復興起來，並介紹當代東德作曲家作品。他錄了不少唱片，風格平實、嚴謹而保守，兩德統一後發行CD，才讓西方樂界乍覺不同社會制度的樂團表現哲學，竟有如此大的差異。孔維茲尼在一次南斯拉夫巡演中突然去世，由著名捷克指揮紐曼繼任，一九七○年後則由馬殊（Kurt Mazur）擔任指揮。

馬殊在萊比錫音樂學院專攻鋼琴與作曲，是把布商大廈帶入現代國際社會的大功臣。他一方面傳承樂團二百年歷史傳統，二方面他旺盛的活動力與東德民主運動結合一氣，成為頗孚眾望的公眾人物，一度差點走進政壇。他掌握樂團的傳統美聲，華美流暢富光澤的音色，被稱為「東德卡拉揚」，很受西方樂壇的歡迎，並於一九九二年被紐約愛樂聘為音樂總監。他最大的功蹟，是爭取興建新的「布商大廈」音樂廳。這座已與布商完全無關的現代「布商大廈」於一九八一年落成，是設備完善的現代建築，於同年十月八日由馬殊指揮開幕啟用。

文字｜楊忠衡 資深音樂文字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