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伊麗莎白女王看完《亨利四世》之後,對法斯塔夫這個角色意猶未盡,命令莎士比亞為他專門寫一齣有關談戀愛的新戲,才有兩個禮拜急就章的《風流的溫莎婦人》。為什麼這個遊手好閒專佔便宜的流氓惡崽,竟然有如此譁眾取寵的魅力?
威爾第在八十耄耋才譜寫《法斯塔夫》,確實是相當不尋常的體驗。這是他第二次嘗試寫喜歌劇,打從二十七歲第二齣《一日王國》鎩羽而歸之後,他便不輕易發願,企圖寫出義大利美聲歌劇最重要的類型。《一日王國》的一敗塗地,差點讓他退出作曲界,幸好接下來滿堂彩的《納布果》,很快讓他恢復自信。
《奧賽羅》之後,他本想挑戰莎士比亞悲劇的另一顛峰《李爾王》。三十七歲那年,距《馬克白》首演不久,他一度曾動手改編《李爾王》,但始終難以定稿,同時也曾考慮過《暴風雨》與《哈姆雷特》。《奧賽羅》與《崔斯坦與伊索德》當年被並比為義大利與德意志歌劇界兩齣最偉大的悲劇,很難想像詮釋陰森大反派伊亞果的男中音莫列爾,下一個挑戰的角色竟是腦滿腸肥的法斯塔夫。
含飴弄孫同時描寫「有奇異深度的渾蛋丑角」
威爾第創作時心情相當兩極,垂垂老去的他陸續接到同儕逝世的噩耗,難免有「訪舊半為鬼,驚呼熱中腸」的感傷。尤其是他的獨子也在此時病逝,媳婦早就棄夫而去,留下年幼的孫子讓他照顧。不過這也是他創作以來難得的清閒,由於並非劇院和約委託,沒有上檔的時間壓力。他一邊享受含飴弄孫的樂趣,頗有「甘為孺之牛」的返老還童,不時在孫子面前扮演剛打完草稿的滑稽胖子,發現這真是個「有奇異深度的渾蛋丑角」。
威爾第寫得頗從容,也打破他從前按部就班,按照每一幕時序譜寫得習慣。甚至交稿排演時,他還興致勃勃多處更動,以臻完美。《法斯塔夫》體例與先前的代表作大相逕庭,它不是《茶花女》、《阿伊達》型天王天后歌手樂意嘗試的劇碼。雖然芬頓與娜內塔這對年輕的壁人,由抒情男女高音擔綱,但這兩個角色就像蛋糕上面灑的糖霜,並沒有領銜主演的感覺。即使像奎克力太太那樣的甘草角色,最好是由真正的女低音擔綱,這樣的歌手越來越難求。
這齣戲可說是四生四旦勢均力敵,可以排出八個一線主角的豪華陣容,因而有「室樂歌劇」的稱呼,是非常注重聲部結構的作品。早在《奧賽羅》,威爾第已放棄由詠歎調與宣敘調交錯排列的編號歌劇形式,《法斯塔夫》更往前推一步。從義大利歌劇沿革看來,他既不是講究排場的大歌劇,也不算以滑稽取勝的喜歌劇,樂評形容他目不暇給的密度,有如坐在輪椅上飛快於豪華藝廊瀏覽大師名畫。
讓人又愛又想躲的「膽固醇先生」
據說伊麗莎白女王看完《亨利四世》之後,對法斯塔夫這個角色意猶未盡,命令莎士比亞為他專門寫一齣有關談戀愛的新戲,才有兩個禮拜急就章的《風流的溫莎婦人》。為什麼這個遊手好閒專佔便宜的流氓惡崽,竟然有如此譁眾取寵的魅力?哈洛‧卜倫《西方正典》一書,將法斯塔夫的複雜人性,推到等同哈姆雷特、唐吉訶德的刻畫深度。與其說《亨利四世》是亨利帝王的悲劇,毋寧說是法斯塔夫的喜劇。
法斯塔夫不只是亨利五世登基前的酒肉朋友,甚至還可看成是悠遊紅塵的啟蒙父親,當上皇帝後不得不一腳踢開。法斯塔夫很像「膽固醇先生」,人人心裡都偷偷喜歡龍蝦鵝肝,但理智與專家都勸告要遠遠避開它。就像魯迅塑造人人可譏的阿Q,但誰的內心裡不曾浮現過「阿Q式精神勝利」呢?難怪樂評家高度讚譽,大概只有莫索斯基的《鮑利斯‧郭多諾夫》足以與法斯塔夫並比為歌劇界最可遇不可求的男中音。
欣賞tips答客問
Q:《法斯塔夫》的必聽發燒曲?
A:整齣歌劇嚴格講來,明顯突出的旋律不多,作曲家用多重唱的方式,塑造眾人的聒噪與場面的混亂,每位互異的歌詞,卻能意外地融合。
主角法斯塔夫的主題曲〈榮譽心!賊人!〉(L’ onore, ladri!)出現於第一幕,在這首歌曲裡,法斯塔夫極盡嘲諷來敘述榮譽不過是一個名詞,既不能吃,又不能治病,歌詞中將戲笑人生發揮的淋漓盡致。第三幕,年輕的娜內塔改扮的精靈之后所演唱的〈輕盈精靈乘著芬芳微風氣息飛翔〉(Sul fin d’ un soffio etesio),這首選曲是全劇最為人知的名曲,也是技巧性極高的一首選曲。
帶著輕鬆的心情,看看世態炎涼,理智的旁觀者或許會是最清楚的分析家,但不要一個不小心讓自己也成了劇中人。
Q:如何聽出《法斯塔夫》裡角色的性格線條?
A:對於歌劇舞台上的痴肥主角,通常我們只能視若無睹,否則如何相信他們可以傾倒眾生?但本劇卻光明正大對法斯塔夫的身材大做文章,恥笑說形狀像蘋果、體積像船,可以把馬壓死、把床睡垮。觀眾藉此可以好好放鬆一下欣賞歌劇的壓抑氣氛。但是戲的成敗,還全看這位酒桶先生。德國大師級導演彼得‧胥坦(Peter Stein)執導的演出裡,大胖子被眾人拋到半空戲耍時,必須同時引吭高歌呢!
威爾第一生致力「歌」「劇」合一,本劇隨處可見戲劇性激發音樂表現幅度的險例。第二景兩段Rap般的男女合唱,保證你聽得目瞪口呆。
不過這個製作我最期待的,是最後一場森林之夜。作曲家用豎琴和女聲狂催浪漫氣息,女巫、精靈、妖怪紛紛出動,「愛情將男人變成動物」的台詞,也有完全視覺化的呈現。最後還搞出兩對婚禮──甚至其中一對是同志!素有「劇場女巫」之稱的導演魏瑛娟,在這裡應當有令人驚豔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