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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捷爾從小聰明過人,是二十世紀最知名的「天才」之一。(國家交響樂團 提供)
特別企畫(二) Feature 馬捷爾將給NSO的一堂課

面對大師,你準備好了嗎?

雖然二十年來,國家交響樂團已經接待無數國際指揮,但真正在世界樂壇具有巨星分量者,紐約愛樂指揮羅林‧馬捷爾是第一位。三月十七日,馬捷爾將指揮國家交響樂團演出,樂團能從大師身上學到什麼「馬捷爾經驗」?資深樂評人楊忠衡從馬捷爾的音樂背景及大師地位,在演出前深入剖析馬捷爾將給NSO的一堂課,與樂迷共同期待。

雖然二十年來,國家交響樂團已經接待無數國際指揮,但真正在世界樂壇具有巨星分量者,紐約愛樂指揮羅林‧馬捷爾是第一位。三月十七日,馬捷爾將指揮國家交響樂團演出,樂團能從大師身上學到什麼「馬捷爾經驗」?資深樂評人楊忠衡從馬捷爾的音樂背景及大師地位,在演出前深入剖析馬捷爾將給NSO的一堂課,與樂迷共同期待。

PROGRAM  指揮大師馬捷爾與NSO

TIME     3.17   7:30pm

PLACE   台北國家音樂廳           

INFO     02-33939888

在古典樂壇,馬捷爾(Lorin Maazel)是個無人不曉的名字,原因是像他同等地位的二十世紀大師,已經凋零得差不多了。當然,時代巨輪常轉,「大師」隨時都在凋零,但二十世紀中葉的音樂大師將特別讓人記憶,因為他們剛好趕上錄音技術所促成的古典回春黃金時代。而馬捷爾便是其中最後幾人之一。

馬捷爾不是新聞,國家交響樂團也不是新聞,但二者碰在一起肯定是新聞。雖然二十年來,國家交響樂團已經接待無數國際指揮,但真正在世界樂壇有分量、重量級的,馬捷爾是第一位。馬捷爾和國家交響樂團,就像兩個裝著不同化學藥劑的試管,加在一起會產生什麼效應,是綻放前所未有的光采?無作用?還是災難?樂團能從大師身上學到什麼「馬捷爾經驗」?

馬捷爾─二十世紀最知名的「天才」之一

還是得先概述馬捷爾其人。以下描述接近粗筆素描,輪廓描深一點,目的是讓讀者建立快速而明晰的印象,請讀者不要視作絕對的論斷。如果把二十世紀分成四段,馬捷爾的定位,約活躍在第三段而在第四段達到全盛。縱觀整個二十世紀,福特萬格勒之前是傳奇大師時代、卡拉揚是黃金時代、馬捷爾則再晚前者一輩,屬戰國群雄時代。馬捷爾之後一輩是當前的青壯中堅,但他們和傳奇時代的接觸就相當少了。

和其他指揮家比起來,馬捷爾超活躍、超全面,幾乎指揮遍所有一流名團(一百多個)、合作遍所有主流唱片公司(從CBS、DG、Philips、Decca、EMI、Erato…錄到發燒片廠Telarc,總數有數百張),幾乎所有風格作品都處理過,是個無所不能的超人。但也許因為太活,奇異的是,他無法達到一些活動量更小的同儕所能達到的制高地位(當然,他本人絕不會承認這一點)。在我早年純潔的聆聽經驗裡,不自覺把他與諸如祖賓.梅塔(Zubin Mehta)、普列文(Andre Previn)這一類指揮並列。一段時間後,特意去分析其中道理,結果也大抵相當,且容後敘。

生於一九三○年巴黎附近的Neuilly-sur-Seine,幼年即隨父母移民美國,避開了最艱辛的歲月,使得馬捷爾的成長背景有點太過光明。很難說馬捷爾是「哪裡人」,因為他是標準的混種(絕無貶意,實際上還可能驗證優生學理論)。生於法國,父親是俄裔匈牙利人,母親是荷蘭人,從小受的是美國教育,音樂受教於俄籍導師,後定居於義大利。從小聰明過人,是二十世紀最知名的「天才」之一。五歲即以小提琴演奏展現鋒芒、七歲首度公開指揮舒伯特《未完成》交響曲,九歲指揮紐約愛樂,兩年後的一九四一年,受托斯卡尼尼之邀指揮托氏專屬的NBC交響樂團,演出莫札特四十號交響曲,並得到大師的執手讚賞。接下來的輝煌事蹟在此不詳述。

自信滿滿,來自「小提琴家指揮家」的自負

但是這樣一個少年得志的音樂家,後來卻在匹茲堡大學時期選擇主修數學、哲學、美學,似乎有意從音樂淡出。後來在名指揮家薩巴達(De Sabata)勸說下,才選擇以音樂為志業。往後,馬捷爾便以薩巴達作為學習指標。其名言是:「現在的指揮家大都學養(指音樂之外)不足,不像老一輩指揮家熱中於涉獵各類藝術…例如薩巴達不但是個指揮家、鋼琴家,還是個語言學家、詩詞鑑賞家…」

馬捷爾從不掩飾他的高傲,認為「謙虛」是指揮的罪過。他對高官從來當仁不讓、厚祿拿得心安理得,先後擔任過柏林廣播交響樂團、新愛樂管絃樂團、克里夫蘭管絃樂團、維也納國家歌劇院、匹茲堡交響樂團、法國國家管絃樂團、巴伐利亞廣播交響樂團、紐約愛樂管絃樂團等樂團的總監。當年柏林愛樂票選音樂總監的時候,據說馬捷爾還滿心以為勢在必得而準備好慶功宴,結果是阿巴多出線,讓他大為尷尬。然而馬捷爾的信心來自何處?除過人的智慧和記憶力之外,我認為是一種「小提琴家指揮家」的自負。

馬捷爾從小就以小提琴家身分聞名,但他學校畢業後卻加入匹茲堡交響樂團擔任小提琴手,這種「倒彈」的歷練使他有「深知其中甘苦」的自信,造就他對統馭管絃樂團的獨到看法。樂團詮釋音樂的主幹在絃樂器,善於操控絃樂器等於掌握樂團的神經中樞。作為優秀的絃樂演奏家又有樂團經驗,往往使他們輕易看到其他非絃樂出身指揮的局限之處,事實上確是如此。但客觀來說,非絃樂出身指揮家即使有某些不足之處,但他們必有其他長處,本來藝術就是各有巧妙不同,不能一概而論(我從背景類似的指揮家林克昌的理論架構中,也一再聽到同樣的觀點)。無論如何,馬捷爾對如何操控這個大樂器具有十足信心。從他的演奏當中,也可以看出他手腕的靈活、精準,而他所經營的樂曲效果和細節的確比較突出。

鬼斧神工的完美音樂 刻意經營的工整細節

然而,馬捷爾的音樂往往受到普遍的讚賞,卻無法得到崇高而誠摯的景仰(表現在歌劇方面尤其如此)。這真是微妙的現象!就像我們不相信一個嚴肅理性的學者可以寫出好詩一樣,藝術家也許應該像李太白一樣,瀟灑放誕,半醉半醒。精研哲學、數學、美學和多國語文並不保證帶來音樂感人的要素,馬捷爾的「智」往往成為他的「障」。基本上,馬捷爾的音樂會和唱片絕對可以達到幾近「完美」的地步,那種精心構築的對比、平衡,刻意塑造的高潮,有時不得不讓人驚嘆鬼斧神工。馬捷爾指揮的貝多芬、馬勒、理查.史特勞斯…刻意經營的幅度,總清楚到讓人可以不費功夫察覺。

從容不迫、一切掌握在手中的氣勢,華麗的音色、璀璨的銅管,天崩地裂的高潮…,一切都是那麼的華美而渾然「人成」——對,不是「天成」。有人指揮的音樂像朱銘的粗線條,他的就是象牙雕,有外型的力度,又有細節的精度。問題是,由於他刻意讓人察覺這些效果,就無法讓人與這些效果融為一體。馬捷爾太聰明,聽他的音樂,像閱讀一封工整手寫的信,精緻得難受,有時甚至感到不自然的壓力。馬捷爾毫不保留地指揮柏林愛樂在Telarc錄製效果驚人的華格納「無詞指環」(管絃樂),反應就是如此,一場聲光秀。然而同時期指揮克里夫蘭在同廠牌錄製的穆索斯基《展覽會之畫》,則得到企鵝評鑑三星帶花佳評,道理無它,這首曲子本來要的就是一場聲光秀。

當樂團遇到大師  當求知若渴累積經驗

如前所述,馬捷爾對訓練樂團的能力感到自豪。我認為是他對於如何操控樂團,有一種清楚的知覺之故,然而這種知覺,往往是技術面的。簡文彬在提到馬捷爾時,曾這麼說:「我聽過有人比喻,有的指揮會好好規劃排練時間,讓樂團的表現平穩成長,直到演出時達到百分百;馬捷爾則是屬於另一種,他是那種會讓樂團從彩排到演出之間,猛然把水準提升到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指揮。」這代表馬捷爾對樂團有一種工匠式的調節技術,但這對樂團倒是個好事,因為樂團的性能調校好,有利於往後呼應指揮做出詮釋。簡文彬也意味深長地說:「讓團員見識真正的國際巨星,不要常常只批評別人而不反省自己…當面對真正的大師時,就會發現表現不出來時,問題不在指揮,而在自己。…自己的專業最重要,團隊的整體表現最重要,讓團員有機會在超級震撼下對這兩者有體驗,也是請馬捷爾來的目的之一。」不僅是團員受益,對後進指揮也有啟示,簡文彬說:「不斷學習,永遠都要嫌自己知道太少,要充實更多知識;累積經驗就是要讓自己的成長建築在前人和自己的實際經驗上。若能巧遇前輩大師,那就更要求知若渴,拼命挖掘知識了。」

另一方面,我認為「面對大師」本身就是很好的經歷。馬捷爾是樂壇僅存的前朝恐龍藝術家。所謂「民主時代,強人不再」;舊時代的皇室、貴族並不一定真比凡人卓越,是時代塑造了他們。現代音樂家不管如何傑出,都不可能再有像以往那樣的機會、環境和地位。馬捷爾的神采、氣質、風範,如同樂團的末代皇族一樣,是文化領域行將絕跡的「活寶」,親炙的機會是不可復得的。著名的傳說:柏林愛樂在排練時,只要福特萬格勒推門進來,聲音就馬上變好了。大師的神妙,妙不可言啊!

大師到訪,未來難再得

至於屢屢引起爭議的價碼問題,一個藝術家收取的費用,代表他對自己的自我評價。至於合不合理,理論是辯不出來的。一次空前也可能絕後的藝術事件,值一千萬?還是五百萬?誰說得上?但就像拍賣場一樣,只要有人開價、有人願買,交易行為便構成了。其中平衡點,會透過市場機制自然形成。顯然,大家相當尊重馬捷爾是個「活寶」,而非來執行業務的「外勞」。然而這次之後,可能同等陣仗的邀訪會更不易成案,所以相關人員,台上演奏和台下聆聽的,都得更珍惜這次機會。最後,還是得欽佩簡文彬的膽識。樂團經營如父子騎馬,怎麼做都有人批評,但簡文彬至少堅持跨出這一步。這一步,會是歷史性的。

 

文字|楊忠衡 資深樂評人、音樂時代出版社總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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