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幹嘛要提鬆不鬆的問題,因為看到太多我喜歡的好演員甚至好導演,不是為了鬆而鬆,就是過ㄍㄧㄥ,過ㄍㄧㄥ的演員,就算你的表演很鬆但是浮,就算你演得深,但是單,就算你演得「酷」,但是你過於期待觀眾掌聲;就算你收放自如,能深能淺,亦莊亦諧,但是外功的依戀,多過內功。
又要出發了,又要離開家人,裝做很瀟灑地跟每一個房間、窗戶、茶几,和家人、小狗,花園和水管道別。離家就離家吧!不但要好好地出門,還得要更好好地幹活,不管要拍的那齣戲,有多麻煩還是有多破損,我都一定要常想起烏塔.哈根《尊重表演藝術》書中的一句話:「演員,就是為了要滿足編劇、導演、老闆,一切工作人員,把自己累得跟『狗』一樣,也不抱怨。」
愈到要離開家時,愈覺得家裡窗明几淨,充滿情感,一路上會不停地想,直到下了飛機,走在北京或任一個大陸的機場裡,才開始收拾心情,專心面對工作。也只有專心去體會工作,才能不胡思妄想,也只有把握當下,跟家人再見面時,才會什麼都好。否則,後果可就精采了,嚴重的人,會有家歸不得,為什麼呢?原來「心」已經回不了家了,心成了流浪漢,再聰明的人,你說他幸福,我都不相信。
如何讓自己演得「鬆」?
這幾年在大陸拍戲,劇組住哪裡,我就住哪裡,旅館一般都屬二星級,往後大概也高不了哪去。其實老闆找我們去幹活,哪個不想多節省一點?所以只要有熱水洗澡,自己換一個亮一點的檯燈燈泡,擺上自己帶來的文具、茶壺、香具(沉香、香爐),家人照片放在抽屜,買一二盆可以澆水的花或常綠的植物,偶而帶著老婆的畫稿,牆上一貼,稍稍妝點一些自家的東西,只求窗明和几淨,倒也能安心渡日,工作不懈。「懈」也不成啊!這年紀工作若有懈怠,別人表面上不好說,私底下會瞧不起我,划不來。而且奇怪,演戲這工作,你要是愈偷懶,人愈容易累,愈專心不二,時間過得很快,拍完了,後悔的地方也會比較少。但是住的地方,不見得要豪華、體面,只要不複雜,安靜、乾淨,足矣。
年輕時,不知道怎麼演戲才叫好,只聽朋友說:「那個演員真好,演起戲來好鬆。」我們都看得到別人怎麼鬆,但自己就是鬆不下來,好吧!那就把目標「ㄍㄧㄥ」在鬆上吧!於是每天都很ㄍㄧㄥ地去注意如何讓自己「鬆」,已經很ㄍㄧㄥ了,又怎麼能鬆呢?殊不知,「鬆」哪裡是一天兩天或一年兩年就可以上得了身,出得了功的?因為「鬆」這個字,意思多了去了。有天生就很活潑的歌手,先天就迷人的眼神,家傳的長相和微笑,這些都是不必苦練就已經擁有的一種「鬆」,「先天」是不能夠去計較的意思。
拍戲或演戲前,專心地做做體操,能幫助一點鬆,練習的次數愈多,愈容易鬆,要強的個性,也會不放鬆有關於「鬆」的體會,台詞熟練了容易鬆,入戲入得對容易鬆,「要好心切」容易鬆。鬆到一定程度後,鬆不出來了,怎麼看,還是「要好心切」而已,不管什麼樣的角色,執行的是何種情緒,內在的控制表演的你,一定要愈輕鬆愈好,輕快,舉重若輕,演錯了別怕、別在意,別受到影響,免得愈來愈糟。
「戲乃屁也」
我幹嘛要提鬆不鬆的問題,因為看到太多我喜歡的好演員甚至好導演,不是為了鬆而鬆,就是過ㄍㄧㄥ,過ㄍㄧㄥ的演員,就算你的表演很鬆但是浮,就算你演得深,但是單,就算你演得「酷」,但是你過於期待觀眾掌聲;就算你收放自如,能深能淺,亦莊亦諧,但是外功的依戀,多過內功。真的能像一副好字好畫那樣「意在筆先,氣韻生動」的表演不多。
反過來說一句話:「戲乃屁也」,這是上一代的好演員們說過的話。「屁」是什麼意思,學問太大了,真的,但是先別急著說破「屁」的學問在哪?但是,它總要被人放掉,或被聞到,端看我們自己的「心」平等不平等了。
有了「窗」「几」,才顯得出、盛得下那個「明」與「淨」。那個「明淨」,可真是跟「修道」無關,一有「修道」兩字出現,表演容易走火入魔,要不,就容易餓死,跟是否就能「鬆」無關。
那麼,演戲除了演之外還有什麼沒有?沒有了。演之前,什麼都可能有,演完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李立群
資深劇場、電影與電視演員
為「表演工作坊」創始人之一
知名表演作品有
舞台作品:《這一頁我們說相聲》、《暗戀桃花源》、《推銷員之死》、《ART》等
電影作品:《我這樣過了一生》、《搭錯車》、《恐怖分子》等
獲金鐘獎最佳男主角、金鷹獎、飛天獎以及金馬獎多次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