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 表演藝術雜誌

最近遇到的事情，想到的人，總是比較嚴肅，可能跟自己的心情有一定的關係，連每個月要交的稿子都有點缺乏輕鬆、結構鬆散的感覺，讀者對這樣的文字，會不會覺得早已經不合時宜了？我不知道。

古今中外，讓人喜愛過的演員、令人難忘的表演太多了！對我個人影響很深的也有不少位，今天想稍微地報告兩三位。

《茶館》的余是之與英若誠

中國近代有一齣很重要的舞台劇叫《茶館》，有一齣很精采的舞台劇叫《龍鬚溝》，這兩齣戲的男主角都是由一位北京人藝的演員余是之所飾演。

十五六年前吧，在表演工作坊演出《廚房鬧劇》時，曾邀了多位北京人藝的演員來台北，有余是之先生與英若城先生這兩位超重量級的演員，來看我們的戲，順便訪問旅遊。當時余先生已輕微中風，行動與說話略有不便，慢一點，不清楚一點，頭腦卻非常清晰。我沒辦法想像他們怎麼看我們這齣英國鬧劇，也沒敢問，如果他們喜歡應該會直說，結果他們都沒說，只是都有看到戲演完。沒請他們來後台，我們等觀眾散了，直接到前台跟他們見面，余是之先生對我應該是毫無所知，只曉得那天晚上在台上我是最鬧的一個吧！我上前去雙手握著他的手，他也伸出雙手讓我握著，我說：「余先生，久仰久仰了，謝謝您今天來看戲。」他就是微笑著看著我，沒說什麼，很自然地接受著我對他的致意，我畢生難忘。後來在丁乃竺家聚會，有人問余先生個人最喜歡《茶館》裡的「王掌櫃」，還是《龍鬚溝》裡的「程瘋子」？有人插嘴回答，應該是「王掌櫃」吧！余先生微笑不以為意，淡淡地說：「程瘋子這角色很有意思，他是個知識分子，發瘋了，算是個『文』瘋子，在他眼裡，他不覺得自己瘋了，他覺得是全世界瘋了。」就講了這麼簡單的一句話，我全可以體會了，體會到他在表演詮釋上的聰明。

沒隔多久，同一年吧！台北有人想演《茶館》，再度邀請英若誠先生來訪，我也被邀開會，英先生看到我，很大方和藹地跟我打了招呼！他直接叫我「威利．洛曼」！！我們兩個都笑了，英先生知道我在他之後幾年，也演過他曾在北京演過的《推銷員之死》，亞瑟．米勒編劇，由英若誠先生翻譯的中文版，翻譯極好，簡直就沒有翻譯味兒了。

有人問他《茶館》的表演應當如何？他沒有舉自己的角色「小劉麻子」來回答，直接告訴大家戲中「王掌櫃」對房東和客人起了衝突，王居中斡旋，用言語跟表情和各種身體語言的考量，似乎應酬，似乎回應，又似乎哀求的各種心態下，錯綜複雜又脈絡分明的表演設計與呈現，說得仔細又精準，叫人吃驚！他如果沒有做過相同的功課，是不可能說得出這麼多的。《茶館》裡任何一個角色，當初幾乎都被焦菊隱導演和編劇老舍先生同時解說和要求演員做哪些哪些功課，之豐富、之大量、之厚，難怪老北京人藝那些戲都令人留下經典式的印象。我對英若誠先生的表演態度和素養，頂禮書伸，啟發良多。

《宰相劉羅鍋》的李丁

在電視劇《宰相劉羅鍋》的演員裡，第一次看見演劉羅鍋岳父一角的演員，欣賞、佩服，我一個人在家，看得屢次拍大腿大笑長達一分鐘，真是解氣啊！演劉墉岳父大人的正是李丁老爺子，早期是北京實驗話劇團演員，接受過蘇聯專家導演排練了近半年的義大利鬧劇《一夫二主》，大陸叫《一僕二主》。李丁老師演主角楚法丁諾，當時他不到卅歲。海峽兩岸演過這個角色的就我們兩個人，還有一位北京的好演員馬書良排練過這個角色，不知為何沒有演出，排練過基本上就等於經歷過了，都不容易，演這個角色就像是考駕照，能過，就算一關。

我與李丁老師曾三度合作，合演「人生幾度秋涼」、「皇上二大爺」、「買房」等電視劇，李老師有許多地方流露出表演的品味和聰明。他很老了，可是那顆對表演的心，我每次都覺得它好年輕，好有力量，好準。

他說我演的楚法丁諾（我給他看過我的表演），說話太慢，大家都太慢，尤其是我這角色應該總是快速又喋喋不休，我聽了啞口無言，同意，心領神會。

沒有演好的戲，真是太多了，還不能「一忘了之」。

跟李丁老師的接觸，是我莫大的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