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箱子》的排練和演出,把我過去一百多場的舞台表演,重新地整理過一遍,是我個人表演生涯中的里程碑。心中至為感懷姚老,姚一葦老師,也許他並不知道,是他的劇本,使我多年來,可以用我的表演,在我的表演環境中堅持下去,雖然,我走得他可能很不滿意。
姚一葦老師,學生、同事尊稱他「姚老」。
一九七三年,我還在海專唸書,跟校外的大專學生,參加了由李曼瑰教授組織的中國青年劇團,當時這個劇團的成立,是有想法的,所以來教我們的老師,雖然才短短三個月,每天三小時的課,但是都很認真、熱情,傾囊相授,也是當年戲劇界老師們的一時之選。姚老當年在文化學院,已經是重量級的編劇和戲劇概念方面的老師。在羅斯福路上面的一個老樓裡狹小的教室,像在上補習班;其實就是補習班,只是老師們都特別地好。姚老上課,不准聊天,是早就出名的,幾十名學生,因為他的嚴肅,都鴉雀無聲地低頭記著筆記。有個笑話是:他講得專心,學生記得也專心,有人把姚老咳嗽的聲音也記進筆記裡了。
快樂卻嚴肅的牡羊座
沒記錯的話,他是個快樂的牡羊座,但我好像很少看他上課開過玩笑,私底下倒是輕鬆快樂,上起課來,連他轉過身去的背影,都莊嚴肅敬,不可輕浮。真是奇怪,有這麼嚴肅的牡羊座嗎?想想,好像有,我爸爸不就是這樣?在大陸打了半輩子仗,沒啥好快樂的,到台灣,窮得家裡都能有一根電線桿,更沒啥好快樂的。他們倒是有一點都很像牡羊座,就是對一件事情,盡了一切努力之後,蠻有勇氣接受他們自己的。
他如果是個文學家,他可能會是個天真愛笑的文學家,如果學哲學,他就容易是個愛笑、甚至愛哭的哲學家。不管愛笑還是愛哭,他很懂得沉思的需要,他熱情而衝動,盡在他通往清醒的創作的途徑裡,尤其是他寫的那幾本《戲劇論集》、《藝術的奧秘》等。我當兵的時候,帶著那兩本書傻看了一年多,沒太用功,不是我對戲劇不感興趣,或是不想充實,而是他的文字,太嚴肅了,除了頂禮膜拜之外,幾乎不容易打通我對藝術認識的茅塞,這個不是貶的意思,也許他的書對許多別的學生是很有意義的,對我最多只到寫意,固執得來說,我寫的意到不到位,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這話,姚老是絕對不愛聽的,但是他不會不讓你講,他的個性,其實有太多事,他看不順眼,有太多人讓他真情落空,但是,他總是會回到他自己沉思的途徑裡,消融那些情緒。後來我發現他在給學生上課的時候,不僅只是嚴肅,有的時候講到他喜歡的西洋戲劇作家,像莎士比亞、莫里哀、契訶夫,他恨不得能表演給你看,用他的語言和情緒,寫意地表演給你看,你可能還不夠清楚那些劇作家為何許人也,但是已然在他熱情而投入的講述中,形象化了,原來嚴肅,可以讓他裡面裝了這麼多快樂。我再想想看,我爸爸是不是。
《一口箱子》是我個人表演生涯中的里程碑
除了上述姚老三個月的課(一週六天,一天一個或兩個小時)之外,就只排練以及演出過他的一個劇本《一口箱子》。看過他的劇本《孫飛虎搶親》,看過他劇本的演出《紅鼻子》,好看;看過他寫的一個由陳耀圻導演和馬汀尼演出的雙人劇,叫什麼名字我都忘了,差點沒睡著,印象裡,好像不能怪演員,還是編劇上的嚴肅造成的吧?一般看完別人的戲,說話要委婉一點,但是也不能說謊吧!還是自己淺見、淺見。
你還別說,我對姚老了解最多,接觸也最寬的時候,還真是因為排演過他的《一口箱子》,那個難演啊!別提了;也是演出後他那個高興勁兒啊!從排戲的時候就開始累積而且被人看到了,高興得就像一個小孩兒,偶而拉著顧獻良先生的手,偶而邀請了俞大綱先生,前後地來看過我們排練,我一邊排練,偶而當然也會瞟他一眼,他的表情是既沉醉又有沉思,非常尊重專業,包括對他的學生,一樣尊重。《一口箱子》的排練和演出,把我過去一百多場的舞台表演,重新地整理過一遍,是我個人表演生涯中的里程碑。心中至為感懷姚老,姚一葦老師,也許他並不知道,是他的劇本,使我多年來,可以用我的表演,在我的表演環境中堅持下去,雖然,我走得他可能很不滿意。
而且你知道嗎?我跟姚老認識,沒有聊過一句天。
李立群
資深劇場、電影與電視演員
為「表演工作坊」創始人之一
知名表演作品有
舞台作品:《這一頁我們說相聲》、《暗戀桃花源》、《推銷員之死》、《ART》等
電影作品:《我這樣過了一生》、《搭錯車》、《恐怖分子》等
獲金鐘獎最佳男主角、金鷹獎、飛天獎以及金馬獎多次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