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 表演藝術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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敘利亞首都大馬士革（Damascus）。終於，我又回到這座懸念許久的城市……大馬士革是連續有人居住最古老的城市之一，城市外緣曾挖掘出西元前一萬年至八千年人類生活相關遺跡，僅次於我曾造訪過的巴勒斯坦耶利哥（Jericho）與黎巴嫩Byblos（對於古老城市，我從無能抵禦其魅力），皆是與聖經相關的知名城市。我站在古老的Al-Hamidiyya市場入口，看著夏日熾烈陽光自百年歷史錫製頂蓋天窗及破損洞孔潑灑進來，嗅聞著空氣中氤氳浮動的濃烈阿拉伯香料甜氣；光影中，人潮往來熙攘熱鬧，如歌唱般的阿拉伯語叫賣與還價聲起落鏗鏘，呢噥溫軟；我閉上眼睛，如墜神話夢境，忍不住嘆了口氣，滿足地……也許是幼時床邊故事《一千零一夜》Alf Laylahｗa Laylah神燈、飛氈魅惑依舊，也許是居遊大馬士革學習阿拉伯文心願未竟，除了我從未到訪的巴格達外，大馬士革幾乎是我心目中夢幻城市首選，甚至超過台北、紐約。金銀飾品、銅錫器皿、氈毯、披巾、皮革、蔬果、茶葉、乾果、種子、荳蔻、茴香、月桂葉、番紅花、肉桂、丁香……走過各式商家、店舖，我停駐在我最喜歡的文具書報舖前翻閱尺寸、封面設計各異的《古蘭經》，貪看描金頁緣裝飾花葉與繁複的阿拉伯文書法，我不識得那些如畫般的文字，只能以曾讀過的簡單介紹，揣想章節標題，想望著也許有朝能直接閱讀那影響著近十億人口思想生活的真主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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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mayyad清真寺。伊斯蘭第四大聖寺。西元七○五年由阿拉伯帝國Umayyad王朝第二任哈里發（caliph，伊斯蘭宗教與世俗最高統治者稱號）Al-Walid一世在原聖施洗約翰大教堂上拓建，是目前阿拉伯世界最古老與宏偉的清真寺之一。據稱，清真寺聖龕內仍存放著為希律王砍下的施洗約翰頭顱。我隨人群移動，透過彩繪玻璃張望龕門內棺槨，只見伊斯蘭翠綠錦緞披巾圍掛，刺繡經文環繞，氣氛寧謐幽晦，恍若王爾德及理查．史特勞斯筆下莎樂美魅影歌聲依舊縈迴牽絆，頹廢、耽美、陰暗、危險又神聖。我安靜走過聖龕前凝思默想的祈禱人群，快步踏入長長迴廊，夏日午后光斜影深，偶有鴿群撲翅飛過宣禮塔上的彎月頂飾，時光綿長……參觀留影的穆斯林少女、奔跑的小孩、匆匆行過的長袍女子、呢喃背誦經文的老者、來自阿拉伯聯合大公國的美麗女大學生們、一對俊俏的庫德族少年、看著一群小孩在大理石地上翻爬的媽媽們……我在廣場上閒散踱步，瞅看尋常生活百樣，我的削薄短髮戴棒球帽不十分「女子」的「異教徒」模樣讓他們深感興趣，頻頻被要求合照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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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街（Straight Street）。大馬士革最古老的一條街道，歷史可回溯至羅馬時代，因使徒保羅領洗歸主事蹟知名。〈使徒行傳〉記載，掃羅（未信主前保羅舊名）熱中猶太律法，不信耶穌是彌賽亞，領頭迫害信基督者，在前往大馬士革拘捕基督教徒路上，因見天上異象，頓失光明，三日不吃喝，歷經身心巨大變異，幡然醒悟，悔改信主……之後，「大馬士革路上」成了譬喻，形容心靈思想的轉折更新……我踩著地上光影前行，在巷衢間隨意穿梭迴繞，正午陽光曬地空氣乾燥且高熱，住民幾乎都躲進屋內或陰涼處，我仍興味盎然地味追逐著簷間、牆角、窗櫺、蔓生的綠藤、晾曬的織花地氈或一張傾倒的椅子的光影變幻頻按快門，像要記下什麼或說求證什麼，我試著彌合張看與想像中的大馬士革，如果有所謂鄉愁，大約就是這種裂隙間的來回凝視與映照吧。「他鄉是一面反向的鏡子，旅人認出那微小的部分屬於他的，卻發現那龐大的部分是他未曾擁有的，而且，也永遠不會擁有。」原來，存在著兩座大馬士革城，一座以光構成；一座以遮蔽著光，迂迴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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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Nawfara咖啡館。大馬士革僅存也幾乎是敘利亞最後擁有專業說書人（hakawati）的咖啡館。據考證，這已近消逝的西亞說書口說文學傳統源於希臘史詩，後傳入歐洲，滋養了文藝復興時期文學形式，間接影響了亞瑟王與圓桌武士等騎士冒險故事……我們與剛認識的朋友Michel坐在露天椅座上閒話，我難捺興奮，不斷起身在咖啡館裡四處張望，與熱情的老闆、夥計攀談。繚繞氤氳的水煙香氣、湯匙攪拌薄荷茶發出的叮呤聲、忙著端出堅果奶酪的吆喝跑堂、清真寺圖案掛毯、貝殼鑲嵌裝飾矮櫃、菱形織紋的壁圖、在藤蔓交織間閃爍的彩色燈管……幾乎是一模一樣啊，場景似陌生還熟悉，我殷切告訴老闆，多年前曾在國家地理頻道看見咖啡館的說書人專題節目，因著那影片，我千里迢迢尋來，雖因迷路，未趕上說書表演，但仍開心不已……他爽朗笑了起來，「特許」我進入廚房觀看如何裝置水煙的炭盆與煙管，還解釋他櫃台前那些顏色形狀不一的塑膠記帳代幣，最後把我推上說書人的鏤花描金高椅，還不忘幫我戴上絳紅色土耳其圓筒氈帽……他拿了我的相機說要幫我拍照，他按下快門，我咧嘴，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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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城城牆，數度起落，至少有兩千年歷史了。深夜，Michel帶著我們沿城牆散步，夏夜晚風輕拂微微，夜遊人群笑語輕鬆……偶爾遇上朋友，他會停下招呼，順道介紹我們，彷彿我們已是認識許久的好友，其實，我們僅相處一個夜晚……Michel是我們在敘利亞沿途認識的第六個朋友（都是年輕大學生，熱心又好奇），因在舊城複雜巷弄間迷了路，他如許多我們先前認識的問路「路人」自告奮勇成了嚮導，熱情底陪我們遊蕩整晚，驕傲地介紹他所出生的城市……玫瑰、鋼紋刀、織花錦緞是大馬士革最知名特產，英語damask（錦緞）一字即源於此；鋒利且精細的大馬士革花紋鋼刀曾震懾歐洲十字軍，鑄造方法至今仍是未解秘密；而新鮮玫瑰與相關香水、花露等香氛產品更讓大馬士革別稱Al-Fayhaa（香氣襲人的城市）……大馬士革人愛植物，幾乎家家戶戶中庭都有翠綠葡萄藤蔓花棚，橄欖、杏樹、核桃樹款擺蔥籠。這是一座水清花香芬芳浮動的城市喲，Michel解釋說，穿過樹蔓植栽茂密繽紛的巷道時，我看著葉稍間的彎彎新月，忍不住頻頻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