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眾隨樂生院內的紙船燭火指示,靠近位處邊緣的野台,細小火光或明或滅,將生者的腳,步步接引到死者的領地,生、死原先一分為二的世界,彷彿被悄悄地僭越了。納骨塔裡安置焚燒的靈魂,而廣大的俗世,同樣棲息著煎熬的肉身;也許,那並沒有太多的分別?死者、生者,只是分置世界的兩端,都要殘酷、華麗地苟活。
黃蝶南天舞踏團《惡之華》
10/1/1~2 台北樂生療養院納骨堂旁特設帳蓬
關於舞踏,身處島國的我們,或許不是全然地陌生。
還記得二○○七年的《日本暗黑舞踏》,這本在台灣出版的研究專著,將舞踏的起始背景、文化脈絡及美學概念,作了一番介紹,令人對其中強烈、極端的面容以及身體,難以忘懷;而二○○八年山海塾《影見》在國家戲劇院的演出,亦使台灣的觀眾,有了觀賞舞踏的機會,舞踏的詭異魅力,在台灣觀眾的心中漸漸醞釀、發酵。
看見動靜 感觸直接痛覺
黃蝶南天雖非我的舞踏初體驗,但《惡之華》仍超出我的預期想像;在緩慢、靜默、死白的身體之外,我們還可以看見什麼?身體乃是舞踏的基本核心,藉由舞者身體的動、靜狀態,書寫種種生命母題,通過靈活的道具運用,舞者身體出現了特殊的動感與張力,對比出緩慢、靜默的時刻,突顯庸碌生命的短暫寂靜與喘息。
秦Kanoko,或者Rika,還要我們靠近痛覺。
儘管每位舞者的表現都可圈可點,但其中最能觸動人心的,實屬秦Kanoko。無論是開場的第一段,還是她個人演繹醉婦的段落,都足以瞬間震懾觀眾。開場第一段的後半部,秦Kanoko的四肢在地面上,軀幹扭曲,身體呈現類似瑜珈動作中的橋式,一朵鮮紅色的蓮花置放在女陰部位;生命的起始,從來就不光潔亮麗,而是濕濘、血腥、劇痛與哭號,有時,它甚至還可以和死亡那麼地靠近。舞者接著在舞台上爬行,倒覆行走,末了以嘴叼銜紅蠟燭,秦Kanoko讓燭油緩緩地在她的臉上蜿蜒,流出一條紅色的河。
《惡之華》模擬種種蟲鳥意象:例如蜘蛛、鳥群、蝴蝶等,藉以投射眾生本來面目,同時,嫻熟的道具運用,賦予每一段落鮮明的視覺效果;蠟燭、鋼管、手提火球等,無不具有畫龍點睛之效。黃蝶南天的《惡之華》,旨在捕捉詩意,純粹感受大於其他,編舞結構嚴謹與否,似乎不成問題,以片段、瑣碎的形式,體現生存的另一面貌。意象彼此的串疊連綴,未必相關連,但同樣展現身體力量,伴隨著必然的扭曲、拗折、摩擦與痛覺,將求生、競逐、爭奪,以滿足種種慾望的原始狀態與絕境,做了直接的表現。
人之生,實與蜉蝣無異,短促、渺小,還要耗費氣力求存。
生死逼近 窺見真實生命
接近尾聲時,逐漸堆疊至舞台的是類似台灣民間喪禮所用的紙紮房舍,投射出豔麗的人間慾望;隨後,秦Kanoko以瀕臨絕境的瘋狂,尖聲扯動蛛網。絕境中,仍要奮力求生,即使苦痛,也要用力掙扎,絕不束手就擒。紙紮屋焚毀,紙灰飄浮在天空,舞台上的背景瞬間成殘跡,暗夜中,工地赫然曝現。舞台上的房舍,就此消失,而山腳下興建中的捷運,永不饜足的人間慾望,是否亦如同舞台陳設一樣虛妄不實,終究要轉眼成灰?
最末,天空響起煙火,蛻變的必然痛楚、毀滅的絢麗及重生,彷彿都在同一刻完結;當距離痛覺、死亡如此靠近之際,生命始得真實湧現、綻放。
秦Kanoko自言《惡之華》是屬於死者的祭典,故將表演場地設置在樂生院的納骨堂旁,作為獻禮。觀眾隨樂生院內的紙船燭火指示,靠近位處邊緣的野台,細小火光或明或滅,將生者的腳,步步接引到死者的領地,生、死原先一分為二的世界,彷彿被悄悄地僭越了。納骨塔裡安置焚燒的靈魂,而廣大的俗世,同樣棲息著煎熬的肉身;也許,那並沒有太多的分別?死者、生者,只是分置世界的兩端,都要殘酷、華麗地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