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影像呈現舞蹈,已因觀念改變而發展出眾多路線。舞蹈加入了影像語彙,成為觀賞對象不同的再創作,與其說是一種浪潮,不如說一種必然。在歷史與傳播科技演進的推波助瀾下,舞蹈與影像巧妙結合彼此的優勢,相輔相成,在今日具備了高度分享與便利性,也成為新的創作媒材。
十多年前,我們辨認編舞家風格與動作美學的方式,是透過文字的報導與介紹,像是林懷民在《說舞》中對各舞團、編舞家的描述,再搭配國外節目單或是舞蹈雜誌的圖片,加上自己的揣摩與想像;我們對舞蹈世界的認識,來自於幾卷芭蕾舞的錄影帶,巴瑞辛尼可夫或紐瑞耶夫主演的電影,還有雲門舞集的現代舞。
然而有了出國觀賞舞蹈演出的經驗後,赫然發現和早前的認識有極大落差,顯然光靠文字與圖片是無法完全理解、歸納出編舞的風格。所幸攝影機搭配錄影帶的發明,帶給舞蹈另一種可能的保存與流通形式。在紐約林肯中心的表演藝術圖書館、龐畢度的圖書館等,都完整收錄了許多編舞家的作品錄像。當然,透過錄像仍不如現場觀賞,但相較於早年的文字與劇照,直截了當得多。
台灣一年能看到的國外舞團演出屈指可數,要在短時間內累積大量的舞蹈視覺經驗,就得靠錄影帶、LD與DVD,這些年,網路串流技術的突飛猛進,Youtube等視訊網站的舞蹈影像數量十分驚人,雖然並不完整,有些更只是剪接的預告,但只要在家就能挑選喜歡的編舞家,看看他們作品的演進。
電影時代,當舞蹈遇見影像
然而,透過影像呈現舞蹈,已因觀念改變而發展出眾多路線。舞蹈加入了影像語彙,成為觀賞對象不同的再創作,與其說是一種浪潮,不如說一種必然。在歷史與傳播科技演進的推波助瀾下,舞蹈與影像巧妙結合彼此的優勢,相輔相成,在今日具備了高度分享與便利性,也成為新的創作媒材。不同於舞蹈演出的紀錄,Video Dance、Dance Video或是Screen dance(以下統稱「舞蹈錄像」)是一個整體完整的創作,它的發展既沒有宣言,也不是後設,有點像是後現代,還不知道怎麼一回事,已經身處其中,我們只好從已經發展的「現象」,回溯整個脈絡。
舞蹈錄像並無精準的定義,它的存在原本就是要打破舞台鏡框,追求自由度,不需要被任何形式的定義束縛。早年的編舞受限於劇場中的舞台與觀眾的視角,現場演出則不能出錯,燈光舞台配樂舞者等亦須有嚴謹的配合,而舞蹈錄像可嚴肅可隨性,透過主觀的取景,以及鏡頭的語彙與調度,舞蹈的空間也開始多變,無論街頭、廢墟、空中、水中都不設限,可大肆發揮不同場域的特色,觀眾則透過螢幕或銀幕看到拍攝者主觀的取景或後製的畫面。這觀賞的差異,便為編舞帶來極大的差異。
若從編舞的歷史與科技層面來談,科技的演化,絕對左右著歷史的發展:電影是最早能紀錄動態影像的媒介,從電影發明以來,舞蹈從未缺席,甚至在一九三○年代美國歌舞片的黃金年代,到達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早期為電影編舞而一路當到導演的巴士比.柏克萊(Busby Berkeley),擅長鏡頭前的構圖,也充分理解電影語彙,知道如何運用鏡頭帶來觀賞時的驚奇。他在巨大攝影棚中,以陣容龐大的歌舞女郎作為構圖,透過攝影機鳥瞰、特寫剪接等應用,創造出如同萬花筒般的畫面,或是《四十二街》42nd Street(1933)中的人形蛋糕塔,以及在《舞台炫耀》Footlight Parade(1933)巨大水池中玩出快速交錯跳水的三度空間,充滿巧思的奇特影像,至今仍然很難超越。只是,一直要到冰島歌手碧玉的藝術家老公馬修.巴尼(Matthew Barney),在他的視覺作品《懸絲3》中,以熱氣球空拍底下的運動場,運用鳥瞰拍攝大批人馬的隊形變化來向柏克萊致敬,才讓世人重新發現他的「舞蹈錄像」才華。
電視台與製片公司的推廣
隨著電視的普及,各國公共電視頻道則擔任起藝術的推手與保存責任,開始有系統地蒐集舞作。這些舞蹈作品透過錄影帶在世界各地開花結果,也開始出現了專業製作公司,像是英國的RM公司就以舞蹈節目製作聞名,在歐洲擁有許多大型的攝影棚,雲門有三支作品也是拉到RM的攝影棚拍攝。專業的團隊與設備,加上拍攝的導演擁有舞蹈的背景,更擅於捕捉鏡頭。
RM公司最知名的例子,是提供一座劇院給荷蘭舞蹈劇場(Netherlands Dance Theatre,NDT)的藝術總監季里安(Jiří Kylián,現已卸任),這座劇院本身也是巨大的攝影棚,有專業攝影燈光及軌道與劇院懸吊設備,而提供這個劇院的代價,是取得季里安所有創作的發行權。
RM這類製作公司拍攝的主題仍舊是舞作本身,電影語彙的運用只是加強重點,以使作品更好看或更具臨場感。季里安卻能挑戰並打破這些規則,用電影技法拍了一部具有西部片風味的舞蹈錄像黑白片Car Man,巧妙將日常動作結合舞蹈美感,搭配上卡門音樂,充滿趣味與喜感。而二○○二年NDT三團來台的三支作品都與影像有關,從《一路獨行》的影像與真實舞蹈並置;《留待歲月》運用攝影技巧縮短藝術家和觀眾的距離;到《生日宴會》藉由影像和真實舞蹈交錯,季里安透過影像拓展舞台面向,不斷思索與嘗試新的可能。
八○年代後的舞蹈錄像潮
一九八○年代,MTV快速剪接各種形象的畫面以拼貼為一種意識形態,搭配流行音樂的節奏,迅速席捲一整個世代,改變了觀影習慣。新一代在快速影像的大量餵食下,徹底與上個世代決裂,由次文化兼容並蓄而逐漸成為九○年的思維與獨特美學,同時也為隨後到來的網路浪潮接軌。
這一波潮流,也影響了八○年代的舞蹈創作者。比利時羅莎(ROSAS)舞團的編舞家姬爾美可(Anne Teresa de Keersmaeker)創團前的舞蹈錄像作品Fase(1982)在歐洲各個公共電視台不斷重播,一夕間名聲舉世皆知,而她長期合作的錄像導演提耶瑞.德.梅(Thierry De Mey),是作曲家也是影像導演,兩人合作的舞蹈錄像作品豐富,運用了史提夫.萊許(Steve Reich)的極限音樂,如同模斯.康寧漢、約翰.凱吉、羅伯.羅森伯格的鐵三角,只是原本的舞台視覺,在新的世代中,由攝影所取代。
英國的洛依.紐森(Lloyd Newson)在一九八六年創立「DV8」,希望透過錄像來拓展舞蹈觀賞的普及率,使錄像成為更多人認識DV8的管道,同時申請經費時也可省下不少口舌。但他也清楚,錄像舞蹈與舞台上的舞蹈不同,舞者訓練的要求也不同,因此他為錄像編的舞不同於舞台上的編舞。甚至在一九九一年還成立影像部門,推出的《怪魚》Strange Fish、《阿基里斯出場》Enter Achilles屢獲舞蹈影片大獎,而DV8的錄像作品也獲得英國電視台BBC、Chanel 4、ITV的支持,透過電視網迅速累積高知名度。
舞蹈劇場大師碧娜.鮑許曾演出費里尼的電影《揚帆》,對影像有強烈興趣,早期的《穆勒咖啡館》,光是演出的錄影帶就影響了八○年代香港進念廿面體的文藝知青。一九九○年她也拍攝了一部舞蹈錄像《女皇的悲歌》Die Klage der Kaiserin,這部作品融合了舞團所在地烏帕塔的景色及她的編舞元素,而舞者在影像中的動作更貼近真實生活,其動作全來自真實,且多是凸顯情緒的不自覺動作。直到阿莫多瓦在電影《悄悄告訴她》中用了她的舞作片段,為鮑許開拓了更廣大的觀眾群,她與文.溫德斯也一直談合作,終於在過世前開拍了《3D碧娜.鮑許》。
同樣是德國編舞家的莎夏.瓦茲在一九九九年為電視台重新製作的錄像作品《太空人之路》,舞出東德國宅三個家庭的怪怪行徑,也是透過電視播送而打響名聲。此外,加拿大La la la Human Step的藝術總監愛德華.洛克(Edward Lock),大學念的是電影,早在MTV開始流行時,就和歌手大衛.鮑伊合作,為他巡迴演唱會編舞,由舞者Louise Lecavalier跳。之後,他的許多作品也拋開了舞台空間的限制,透過影像來編舞,如今在Youtube上可以看到大量的舞團作品。
數位時代,舞蹈魅力倍增的未來
在手機與相機能錄影、iPhone也能拍電影的今日,器材的便利使得人人都能運用影像玩出巧思,而身體的動作與鏡頭的運動,將揭起一場燎原的革命,讓我們更純粹認識舞蹈與身體之間的關係與本質。
與此同時,網路串流技術的成熟,加上舞蹈沒有語言的隔閡,讓新的舞蹈得以透過類似Youtube的網站傳播。然而,舞蹈錄像會取代舞台的演出嗎?我想不太會,但彼此一定深受影響,網路上流傳的錄像能讓舞團更具知名度,也讓有想法的人不用成立舞團便能快速累積作品,轉戰大舞台,這樣的競爭將會產生更為優秀與不同想法的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