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蜷川莎劇充滿「日本元素」的舞台、服裝、音樂與表演方法,甚至「祭典性」的運用,都是讓莎士比亞進入當代日本社會的文化裝置。圖為2006年的《泰特斯.安特洛尼克斯》(Chigusa Takashima 攝 堀製作株式會社 提供)
特別企畫(二) Feature 從世界的蜷川 看蜷川的世界/翻轉莎劇

不斷破壞與重建 在地化也普世化

蜷川幸雄的莎劇

蜷川幸雄迄今執導過十六個莎翁劇本,其中如《馬克白》、《哈姆雷特》等更重製了多個版本,每次都是破壞與重建,可見莎劇對他的重要意義。蜷川的莎劇,讓日本文化元素與莎劇情節融合,目的在於讓原本屬於「西方正典」的莎士比亞更接近當代的日本的觀眾。對於亞洲而言,莎士比亞是在「近代化」的框架當中被引進的「西方正典」,文化上的劣勢讓莎士比亞在亞洲從來不是「中性的」,對蜷川而言,導演莎士比亞是挑戰世界,同時也是挑戰異文化。

蜷川幸雄迄今執導過十六個莎翁劇本,其中如《馬克白》、《哈姆雷特》等更重製了多個版本,每次都是破壞與重建,可見莎劇對他的重要意義。蜷川的莎劇,讓日本文化元素與莎劇情節融合,目的在於讓原本屬於「西方正典」的莎士比亞更接近當代的日本的觀眾。對於亞洲而言,莎士比亞是在「近代化」的框架當中被引進的「西方正典」,文化上的劣勢讓莎士比亞在亞洲從來不是「中性的」,對蜷川而言,導演莎士比亞是挑戰世界,同時也是挑戰異文化。

蜷川幸雄所導演的戲劇作品大致可以分為三個類別:莎士比亞、希臘悲劇,以及當代日本劇作家的劇本。當中莎翁作品對於蜷川而言具有特殊的意義。至今,蜷川曾經導演過包括《羅密歐與茱麗葉》、《李爾王》、《哈姆雷特》、《馬克白》、《暴風雨》、《仲夏夜之夢》、《奧賽羅》等在內,共十六個莎劇劇本。但是,蜷川莎劇作品的實際數量卻不止於此,因為蜷川每隔幾年會將舊作重製,而每次的重製都是徹底的摧毀與再生,像是《哈姆雷特》就有七個版本,每個版本都是全新的組合與詮釋,可見蜷川對於莎士比亞劇本具有某種特別的執著。

從商業劇場開始與莎翁相遇

蜷川幸雄的導演活動開始於小劇場運動,在汽油彈與警棍、搖滾樂與鮮血交織的日本六○年代,蜷川與劇作家清水邦夫共組「現代人劇團」,演出《真情滿溢的輕薄》、《烏鴉呀!我們將子彈上膛》等,直接將當時街頭的「革命」放置到舞台當中的激進場景,給與當時劇場界相當的震撼。「現代人劇場」解散後,蜷川與清水邦夫另組劇團「櫻社」,接連演出《當我們順著悲情的大河而下之時》等幾個後來成為學運年代的代表作品。但是,隨著「安保鬥爭」的挫敗與學生運動的消退,蜷川逐漸感覺到小劇場與觀眾之間漸行漸遠的隔閡。

就在此時,商業劇場的鬼才製作人中根公夫突然出現,力邀蜷川擔任導演。中根公夫隸屬於「東寶」製作公司,其實,當時的商業劇場也正面臨觀眾流失的危機,中根的策略是引進小劇場的導演,想要以前衛藝術活化商業劇場。小劇場的「顛覆」美學成立於對於既有價值觀的衝撞與破壞,而當時蜷川向商業劇場的靠攏,無疑是對於小劇場同志的背叛,在承受著極大的壓力當中,蜷川毅然踏入了商業的大舞台。而當時蜷川在「東寶」製作當中所導演的第一個作品,就是莎士比亞的《羅密歐與茱麗葉》。

一九七四年《羅密歐與茱麗葉》的舞台是成功的,雖然在這作品當中還沒出現後來成為蜷川莎劇招牌的「日本元素」。但是,在之後「東寶」製作的《李爾王》(1975)、《哈姆雷特》(1978)等作品裡,蜷川開始嘗試將莎士比亞重新安置在日本文化脈絡當中。一九七八年的《哈姆雷特》,蜷川將日本傳統女兒節(雛祭)時,家中擺設的祭壇(雛壇)搬上舞台。「雛壇」是一個擺放人形偶的台階,從上到下依次擺置天皇、太后、大臣、官女等的雛人形玩偶,蜷川讓《哈姆雷特》裡的國王、皇后、大臣等角色,身穿混種日本樣式的服裝,彷彿玩偶般擺站立在台階狀的舞台上,利用「雛壇」這個隱喻日本皇族的文化符號,蜷川從階級身分的觀點重新詮釋莎士比亞。

讓「西方正典」莎劇更接近當代日本觀眾

蜷川風格莎劇的完成,應該是一九八○年《NINAGAWA馬克白》這個作品。在劇名當中,蜷川在「馬克白」前面冠上自己的名字「NINAGAWA」,這點顯示這個作品對於蜷川不凡的意義。在不更改原劇的台詞與角色名字的情況之下,蜷川將時代背景設定在日本的桃山時代,舞台是一個巨大的「佛壇」(日本人在家中放置祖先牌位的櫃子,有拉門可以打開),三位魔女是歌舞伎的人物,身穿絢麗的服裝,舞台後方式滿開的櫻花,武士生死戰鬥的殺戮場面就在滿開的櫻花下面進行,視覺上充滿著日式的美學風格。

但是,對於蜷川而言,這些日本美學要素不僅只是視覺愉悅的提供,更是對於日本現代戲劇的思索。關於馬克白的佛壇,蜷川在他的自傳《千把刀  千隻眼》裡曾經提到,這個構想來自他回到崎玉縣老家時,面對著佛壇裡的祖先牌位,他發現自己雙手合十,正在跟死去的父兄說話。蜷川認為,馬克白並非遠方異國的故事,他也可以是自己祖先的故事,或者說,就是自己的故事。「在《馬克白》當中不斷地廝殺征戰的武將們,不也是自己祖先的身影嗎?」就像日本的能劇當中的「修羅能」,召喚死去武將的鬼魂來到舞台述說自己殺戮的一生一般,蜷川的佛壇召喚著祖先的靈魂,讓莎士比亞成為自己的故事。

對於蜷川而言,從「小劇場」到「商業劇場」,也許不是美學價值觀的差異,而是面對觀眾的意識與態度,蜷川的目的,在於如何讓原本屬於「西方正典」的莎士比亞更接近當代的日本的觀眾,而那些充滿「日本元素」的舞台、服裝、音樂與表演方法,甚至「祭典性」的運用,都是讓莎士比亞進入當代日本社會的文化裝置。在這個舞台系統的發展之下,早期蜷川的莎劇有幾點特徵:東西文化要素的並置與混用,光鮮多彩的舞台視覺,形式化、歌劇式的表演風格,以及抒情性、渲染式音樂的使用。蜷川莎劇的舞台,總是竭盡所能地要將觀眾捲入其中。

關於蜷川舞台的強烈「視覺化」,其實來自日本歌舞伎的舞台美學。歌舞伎「繪卷式」的舞台,將原本「時間性」的戲劇事件攤開延展,以一種圖樣式的思考邏輯,在舞台上轉化成「共時性」的表現。早期蜷川所合作的演員,有不少是歌舞伎出身,或者如平幹二朗、栗原小卷等的表演,都帶有強烈的樣式性。而對於戰鬥或殺戮的場景,蜷川的場面調度往往令人聯想歌舞伎甚至日本大眾戲劇的「殺陣」,而這些來自日本傳統劇場套數與文化記號,即形成蜷川莎劇的特殊風格。

為日本戲劇界進行了文化對話

一九八五年,《NINAGAWA馬克白》應邀到荷蘭與莎士比亞的故鄉英國演出。在「佛壇」中展開的中世紀日本武將們的戰鬥,在服裝、表演上大量引用日本的文化要素,充滿日本絢爛美學的舞台視覺,抒情性的聽覺饗宴等,讓歐洲觀眾驚豔於莎士比亞的如此不同。這個作品在歐洲獲得高度好評,並奠定「世界的蜷川」的名聲,同時也證明了「蜷川莎劇」不只是被日本觀眾所接受,同時在世界也具有「普遍性」。為了讓「西方」的莎士比亞接近日本觀眾,因此將東西文化的融合,使用日本的文化符號,將莎士比亞放置於日本文化的脈絡當中,這種「導演」的「文化翻譯」顯然具有其「雙向作用」。它在讓莎士比亞「在地化」的同時,也讓「日本的」莎士比亞「普遍化」。而蜷川幸雄的導演生涯,從其所出發的一九七四年的《羅密歐與茱麗葉》至今,為日本戲劇界進行了文化對話的作用。

當然,蜷川舞台的「東西並置」與「日本要素」也招致不少「東方主義」或「折衷主義」的批評。一九九九年,蜷川應英國皇家莎士比亞劇團之邀,到英國導演《李爾王》。這是首度有日本導演在莎士比亞的大本營執導定幕劇,更何況是《李爾王》這個最經典的莎劇曲目,就一個亞洲導演而言,這既是極大的殊榮,同時也是個困難的挑戰。《李爾王》除了一位日本演員(真田廣之)之外,其餘都是英國演員,蜷川讓英國演員穿上日本式服裝佩帶武士刀,全劇以英文演出,這個作品出現不少負面評價,對於英文台詞的處理深度不夠,人物刻畫扁平,過度倚賴視覺要素等。或許是戰略上的錯誤,使用英國演員並以英文演出,以往蜷川莎劇的特徵似乎在一夕之間成為弱點,而穿在英國演員身上的日本服裝與佩刀也顯得尷尬。

挑戰世界同時也挑戰異文化

二○○一年,蜷川再度重製《馬克白》,在這個作品當中,蜷川捨棄表面可見的日本文化記號,將場景背景設定在越戰。隨時出現的直升機螺旋槳的聲響,及舞台上隨處可見的旗幟喚起戰爭的記憶,舞台上一朵巨大的白色蓮花並不是特別代表「日本」,而是整個亞洲廣泛的指涉。除了服裝與舞台精煉的設計之外,蜷川將戲劇的重點放在故事的內容上。除此之外,蜷川在這個作品當中使用兩位新世代的演員——唐澤壽明與大竹忍。他們非樣式化的表演更接近生活,而松岡和子的莎士比亞全新譯本,更讓演員脫離樣式化的表現方式。在這個作品當中,蜷川降低對於形式化表現的依賴,而汲取更多來自演員的東西。這個不冠上「NINAGAWA」的《馬克白》於二○○二年受邀到紐約演出,雖然以日語演出,卻超越語言的障礙,受到美國觀眾的極度好評。這個作品象徵蜷川莎劇的成熟及其普遍性的價值。

不斷破壞與重建,是蜷川莎劇的特質,對於亞洲而言,莎士比亞是在「近代化」的框架當中被引進的「西方正典」,文化上的劣勢讓莎士比亞在亞洲從來不是「中性的」,對於蜷川而言,導演莎士比亞是挑戰世界,同時也是挑戰異文化。二○○五年,蜷川以歌舞伎演員,在歌舞伎的大本營歌舞伎座執導歌舞伎莎劇《十二夜》。蜷川稱這個製作為他的「歌舞伎留學」。對於蜷川而言,即使身為日本人,他與歌舞伎之間的距離絕對不近於莎士比亞。隨時讓自己身處於這種文化危機當中,也許是蜷川幸雄的氣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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