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 表演藝術雜誌

秦始皇的歷史形象，多是焚書坑儒、橫徵暴斂，被視之暴君代言者，但統一天下所做的興廢舉措，又是功過爭論所在，如此爭議性的人物，本戲採用「千古一帝」（明代思想家李贄在《藏書》評始皇語）作為戲名，標榜之意已先行傳達。

戲開場時，橫隔眼前的投影布幕映現了演員扮演的秦始皇身影、長城、青銅兵器和兵馬俑等物像，隨著背景音樂氣勢逐漸磅礡，投影內容大抵為前述幾項，而物像尺寸不時變大且含3D效果，立體真實可感。此外，戲結束後的布幕在一片黑底中載入大量文字，描述始皇統一了哪些典章制度，與他是何等樣人……突然領悟到，這開頭結尾投影合起來是幅始皇的功績全覽圖，最後的大量文字彷彿圖面題字，原來這些「圖、文」共同的意涵是斯人偉大。

從投影到舞台  打造主角崇偉形象

與偉大意涵相應的有舞台美術，各個場次分別設計了平台、高台、城樓與登封壇，體積偌大占掉近半的場上空間；尤其下半場〈橫掃六國〉以幾塊類似三角圓錐的山形設計，起初分散而立，作為秦國以外六國的分界屏障，待秦的統一戰爭告終，則見山形聚攏團集，始皇立於其中高台，居高俯視下方人事。各式高度不一的方台，多為飾演秦始皇的演員表演區域，相較其他飾臣民者立於場面平地，兩者高度產生不小落差，與其說是營造君臨天下，毋寧是用高大的實景去配合戲開場宣示的偉大意涵，創造凡人對君主仰之彌高的崇偉之感。

劇場技術以外，劇情裡的始皇面對翦除假父嫪毐、生母趙姬、仲父呂不韋、驅逐各國門客、滅六國、封禪等一連串事件，始終以一種「全知者」姿態展開行動，同時趨向不露情緒的神秘感。假設現下討論的是宗教，偉大、崇高與全知等語詞，似乎更適合用來形容「神」，意思是，秦始皇在本戲儼然神化了，他固然是帝王，也是人，在人的前提下，角色缺乏行動動機與性格多元。

先論欠缺動機。上半場以血統正源為出發點，始皇肅清攸關身世的穢聞人物，一場分布一重點事件，各場間因果關係回扣得非常緊密，是劇本可取之處；但下半場開始出現搬演人物生平易犯的「散錢無串」弊病。其實，上半場既以血緣為題，「肅淨」閒雜人等確保嬴政出身的合法性，那麼其為建立帝國採取的作為，亦可視作「消除」各種雜音，維持一統的正確性，所以「淨化」可當成人物行動的指導原則。可惜編劇未能加以提點，徒見戲至下半場愈見宏大，卻因失去動機顯得莫名所以。

完全一人發聲  性格不夠立體多元

再者，劇本一面倒向秦始皇（該角色幾乎每場皆有戲分），相形下同一場的演員即任要角也難有表現餘地。以〈橫掃六國〉為例，秦始皇立於山形高台，相關人事位居下方，所有臣民對於皇帝或國事的議論聲音，無不被皇帝滔滔雄辯言詞所抹煞（示意一切盡其掌握），那情形恰如彼時「始皇—眾人」兩造各立上下同心圓舞台，互朝反方向緩慢旋轉，暗示彼此沒有交集，這一來始皇性格面向全由自己聲音組成，不夠立體多元。

歷史具爭議的人物是很好的文藝題材來源，創作者可於史書未言明處勾稽幽微，馳騁巧思大筆發揮織就。本戲選擇秦始皇身世、求人才可否與中原大業等故事，呈現鐵血斷腕的權謀機心，雖不避史書曾批評處，而在導演手法與舞台、影像技術輔助下，隱然將其人翻轉成巨大的帝國投影，卻難掩無以為繼的動機和單一帝王論。只能說面對任何追求偉大的單一論述，我們都該「理性勝過感性」（本戲劇末投影形容始皇的文字），小心思考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