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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位於兩邊的曖昧 重塑《三姊妹》當代性 (Aline Macedo Milena Abreu 攝 Théâtre de la colline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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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位於兩邊的曖昧 重塑《三姊妹》當代性

巴西導演賈塔伊《要是她們當時真的去了莫斯科?》

身兼電影與劇場導演的巴西藝術家克里斯蒂安.賈塔伊,將契訶夫經典作《三姊妹》抽絲剝繭,以一句假設性的問題:「要是她們當時真的去了莫斯科?」重新強調出當代人面對過去、現在、未來的矛盾。透過劇場與電影手法的交錯運用,觀眾更深刻體會到在若無其事的表面下,三姊妹內心的徬徨與掙扎。

身兼電影與劇場導演的巴西藝術家克里斯蒂安.賈塔伊,將契訶夫經典作《三姊妹》抽絲剝繭,以一句假設性的問題:「要是她們當時真的去了莫斯科?」重新強調出當代人面對過去、現在、未來的矛盾。透過劇場與電影手法的交錯運用,觀眾更深刻體會到在若無其事的表面下,三姊妹內心的徬徨與掙扎。

契訶夫將十九世紀末俄國劇烈的社會變動描繪成一幅幅雲淡風輕、悲喜交集的生活場景。他以輕盈的筆調刻劃出現代人漂流在歲月長河上的茫然若失,以及他們生活在群體中無法抹滅的孤單。儘管特殊的歷史框架,他的劇作觸及每個人在不同生命階段的困惑,突顯出它超越時間的普世性。這也是為什麼大部分的導演都將改編契訶夫的作品視為一種挑戰。近年來,許多創作者紛紛嘗試改編《三姊妹》,不僅賦予它全新的當代面貌,更用女性觀點提出種種省思(註1)。二○一四年,身兼電影與劇場導演的巴西藝術家克里斯蒂安.賈塔伊(Christiane Jatahy)將《三姊妹》抽絲剝繭,以一句假設性的問題:「要是她們當時真的去了莫斯科?」重新強調出當代人面對過去、現在、未來的矛盾。她使用實驗性的表現風格,成功地讓觀眾意識到隱含在契訶夫行雲流水筆下最關鍵的提問。

背景從俄羅斯轉到巴西郊區

這齣《要是她們當時真的去了莫斯科?》What if they went to Moscow?今年三月上旬在巴黎珂嶺國家劇院(Théâtre de la colline)演出,劇情集中在父親過世一年後,小女兒的生日宴會上。逐漸走出往昔陰影的一家人,用未來的期盼取代當下的不確定感。不同於原著,導演刪減了大量的次要人物、濃縮戲劇時間、將時空背景轉移到巴西郊區的一個小家庭中(註2)。她將改編的重心聚焦在三個世代女性面臨生命轉變的不同面相:韶華已逝的大姊緊緊維繫分崩離析的家族,以恢復它的往日風采;風韻猶存的二姊試圖擺脫婚姻的束縛,重新體驗青春的美好;花樣年華的小妹則對未來充滿憧憬,期望掀起一場革命推翻世界所有的成規。劇中,莫斯科——這個在原著中人文薈萃的大都會——變成一種對比於現實僵局的幻夢:它既暗示著大姊懷舊般的感慨,也代表了二姊心中對幸福愛情的想像,更是小妹口中向反對專制體系的叛逆力量(註3)。

延續上一齣創作《烏托邦》Utopia的概念,賈塔伊將對移民的紀錄片訪談融入經典劇作框架中。藉由契訶夫筆下的角色,她試圖探討當代人從故鄉出走、尋找烏托邦的動力,和他們面對「改變」的處境。這種摻雜了人生真實體驗的改編手法,深刻描繪出三姊妹在生命十字路口的困頓與哀愁。

看兩次以不同媒介呈現的相同戲碼

為了深度探討生命變化讓人產生存在式的疑問,賈塔伊以「位於兩邊的曖昧」為主軸,邀請觀眾自行辯證。本劇開場引言即表明她的創作理念:「改變,就是一點點消逝。這可能不是一場劇場演出。也可能不是一場電影。或許它兩者都是。在這種『介於兩者間』的狀態,我們試圖再創造出一些新事物。」剛走進劇院,觀眾可能會被突如其來的問題搞得一頭霧水:「請問要先看戲,還是先看電影?」賈塔伊刻意將表演區塊分為兩個獨立部分,一邊是設有投影幕的放映室;另一邊則是布置地像中產階級家庭客廳的攝影棚:沙發、長桌、人工草皮、可移動的牆面景片、象徵窗外風景的背幕、供攝影使用的器材與燈具等。劇場裡的演出經由現場拍攝,同步轉播至隔壁的電影院內。

在三個多小時中,觀眾必須看兩次以不同媒介呈現的相同戲碼。儘管如此,劇場、電影兩個版本卻勾勒出大相逕庭的面向。它們彷彿是一對互補的雙胞胎,用各自的語言道出一體兩面的故事。在兩個版本的相互照映下,觀眾絲毫感受不到千篇一律的重複性,反而能更深刻體會到在若無其事的表面下,三姊妹內心的徬徨與掙扎。

觀眾是戲劇事件的目擊者

劇場版本中,導演利用演員與現場觀眾的互動,譜出宴會氣氛,也模糊了台上、台下的分野。演員不時與觀眾直接對話,拿著食物穿梭於他們之間,甚至邀請他們一同上台共舞。台下的觀眾不僅被視為這場生日派對的賓客,也間接地變成一同參與戲劇事件的目擊者。這種打破第四面牆的手法,不但加強了現場演出的臨場感與隨機性,也將劇場、電影兩個版本完全區隔開來。

在賈塔伊的導演作品中,她一直尋找真實與表演之間的模糊地帶,讓整體演出維持它的有機性。演出過程中,她運用各種方式,讓參與者在不預警的狀況下透露出自己主觀的反應;例如,穿插即興表演的橋段、質問觀眾的感受、讓觀眾介入戲劇動作等。她強調:「在我的作品裡,某個時候都一定會迸發一些跳出的段落、出乎意料的衝突、不可預測的事物或風險。就像是我事先建構了一幅畫,但要能刺穿這幅畫才能讓人性展現。這樣的缺口有時出現在演員彼此的關係上、有時在文本結構上,有時則是與觀眾之間的關係。」(註4)

透過鏡頭傾聽角色的內心

電影版本中,導演利用三種不同的分鏡,刻劃出角色相異的觀點和特質:捕捉整體空間的定位攝影鏡頭暗示著大姊試圖掌控全局、由攝影師主控的特寫鏡頭表現了二姊心中被慾望撩撥的波動、小妹的自拍鏡頭則顯示出年輕人躁動、不安的性格。隨著劇場內的現場表演,賈塔伊像個樂團指揮,即時剪輯這三種鏡位畫面,讓它成為在不同敘事觀點間跳接的電影作品。透過影像的呈現,在另一邊的觀眾不僅能傾聽角色的內心告白,也注意到她們隱藏在話語底層的真實情感。三姊妹神情細微的變化、她們之間眼神的流轉、身體的碰觸、心照不宣的微笑、凝結的沉默,一切都被影像放大而顯得更加耐人尋味。   

賈塔伊融合不同的敘事觀點,成功地譜出介於昨日/明天、存在/夢想、此刻/他處、演員/角色、真實/虛構、劇場/電影之間的曖昧地帶。她將一個戲劇場景分解成繁複的層次,用不同的媒材使它們並置在同一個表演時空中。藉由舞台上多焦點同時呈現,賈塔伊邀請觀眾保持一種開放的思考態度,將互相辯證的情節連結在一起。因此,觀眾從被動的接收者,變成主動的參與者。在她的作品中,賈塔伊不斷挑戰「觀看」的方式,她希望觀眾成為與整體表演緊緊相連的關鍵因素,讓他們用當下的感受與演員一起建構作品;一如她所言:「重新思考觀看的方式,我並非只想發展視覺性的劇場,而是與觀眾建立一種緊密的溝通管道。」(註5)

註:

  1. 如:2005年莎士比亞的妹妹們的劇團《三姊妹Trio》,編導徐堰鈴從姊妹關係探討女性的情感的不同面向;2015年四把椅子劇團的《全國最多賓士車的小鎮住著三姊妹(和她們的Brother)》,編劇簡莉穎與導演許哲彬重新與契訶夫的經典文本對話,勾勒出台灣社會面臨到的經濟危機。
  2. Christiane Jatahy因劇情需要,只保留了幾個人物:三姊妹的兄弟、二姐的丈夫與情人。然而,這些角色皆由攝影人員串場演出。她刻意模糊原著中三姊妹軍眷的家庭背景,以貼近當代觀眾。
  3. 劇中,當小妹說出想要去莫斯科的生日願望,她提及了反對普丁政權的龐克團體「暴動小貓」(Pussy Riot)和2012年起在巴西爆發,反政府貪污的一系列抗議運動。
  4. Christiane Jatahy, 《Une toile sur le quotidien》, entretien avec José Da Costa in Théâtre/Public, n°216, avril 2015, p.36
  5. 《要是她們當時真的去了莫斯科?》在珂嶺劇院演出的節目單,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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