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兩年舉辦一次的慕尼黑Spielart藝術節,去年於十月廿三日至十一月七日舉行,以「抗爭中的藝術」為主題,進行展覽、演出、研討會、參與式表演、講座放映,探討從二○一○年以來全球的各種危機,邀請全球藝術家參與,對當代藝術市場及藝術是否應具有社會功能進行批判和反思。知名的「里米尼紀錄」劇團、爭議性強的導演米羅.勞和他的IIPM均受邀演出。
以「抗爭」作為主題的藝術節不在少數,二○一三年底德國卡斯魯爾科技媒體藝術中心(ZKM)的展覽「全球行動主義」(global aCtIVISm)策展人彼特.懷柏(Peter Weibel)就提出「藝術行動主義」(artivism)是廿一世紀第一個發展出來的新藝術形式。從一九九五年起每兩年舉辦一次的慕尼黑「Spielart(遊戲/表演方式)藝術節」去年也特別以「抗爭中的藝術」(Art in Resistance)為主題,邀請全球藝術家在為期十六天的藝術節中,進行展覽、演出、研討會、參與式表演、講座放映,探討從二○一○年以來全球的各種危機,如:ISIS、難民、希臘與歐元問題、烏克蘭危機、右翼民粹崛起和革命潮,對當代藝術市場及藝術是否應具有社會功能進行批判和反思。第一週的表演藝術節目著重在歐陸之外的劇場,第二週則聚焦於歐陸劇場和新秀;尤其歐陸之外各國政治社會環境風起雲湧,藝術家們因此用更為激進的方法創作、表達,這個現象也反過來影響了當代歐陸藝術。
觀眾當代表 參與《世界氣候大會》
《世界氣候大會》Welt-Klimakonferenz甫獲林茲電子藝術節混種藝術大獎,以從來不用專業演員而用「日常生活專家」聞名的「里米尼紀錄」(Rimini Protokoll)劇團,模擬二○一五年底在巴黎舉行的世界氣候大會,每位觀眾分別代表一百九十六個國家參加會議,目標是確保地球氣溫不會比工業革命前高出攝氏兩度。觀眾入場時會得到代表國的手冊,詳載了議程、代表國基本統計資料,如:經濟、人口、能源、是否為已開發國家、溫室氣候排放量等。會議一開始時舞台上顯示為「20:00」,和實際開演的時間並不相符,而這將近三小時的演出模擬了巴黎氣候大會十二天的議程,最後發表統計結果時,舞台上標示出會議延長時間已達五個小時,一再暗示觀眾真實與虛構的界線和消融。
在簡單的介紹詞之後,觀眾被分成六組:中南美洲和南非、俄國和東歐、亞洲和大洋洲、中東和北非、歐洲和北美洲,分別進入七個空間同時進行遊戲,甚至登上巴士環繞慕尼黑市區;在不同的空間中,會有十八位真正的氣候專家提供氣候變遷的資訊和與他國談判的策略建議,並有和他國(其他觀眾)實際談判及購買他國溫室氣體排放量的機會。《世界氣候大會》與其說是關注全球暖化危機,更不如說是揭露全球氣候大會的政治角力。如節目單引用二○○七年環境協議談判手冊的最後一項,提醒談判者記得隨身攜帶食物和水以彈性應對非計畫內議程。如同給孩童的提醒,反映了國際談判中的不理性因素及人類總被低估的愚蠢:肚子餓、脾氣差、不仔細聆聽別人意見、沒有足夠的了解和信任、國家和全球利益相衝突、意識形態分歧等,都影響了會議是否破局,人類是否錯過最後拯救地球的時機。在這樣的會議中不是多數決,而是全部國家必須意見一致,演出中主持人勞賽博士一再提醒觀眾請抓緊時間(一方面劇場中遊戲機制是被精確設計過的,另一方面也暗示現實中我們已經沒有太多時間浪費在令人絕望的政治斡旋上),並請大家深思會議的初衷,以盡量達成協議。
米羅.勞《內戰》 以個人生命勾勒歐洲近代歷史
擁有「醜聞癖」、「真實捕手」、「社會雕塑家」、「劇場革新者」種種毀譽的米羅.勞(Milo Rau)和他的IIPM(International Institute of Political Murder)是近年來歐洲最受矚目也最具爭議性的導演,無論是《仇恨廣播》Hate Radio重現盧安達大屠殺街上的慘況與當日廣播內容歌舞昇平的反差,或是《莫斯科大審判》Die Moskauer Prozesse藉由模擬審判暴動小貓(Pussy Riot)的過程辯證民主和藝術的邊界,米羅.勞的作品總是以多重視角和哲學思辨對真實進行抽絲剝繭。
在藝術節中演出的《內戰》The Civil Wars反而是他最「古典」的一個戲劇作品,因為演員在舞台上演自己,其中包括一段《櫻桃園》的獨白,只是劇中每個角色會有明確的角色目標,而生活中則無。《內戰》只有一個場景——客廳,四個演員的臉部特寫輪流被放大投影在客廳的正上方,演員傅柯(Sébastien Foucault)以問題「為什麼歐洲的年輕人會成為聖戰士到敘利亞投身一場跟他們沒有關係的戰爭?」為整齣戲拉開序幕,四個演員的自傳交織勾勒出歐洲近代歷史的切面。透過演員極細微的個人或家庭記憶,詮釋了歐洲現在所面臨的困境──新自由主義全球化下民主的破產和意義的缺乏。米羅.勞並不是提供一份廿一世紀的歐洲診斷書,而是以顯微鏡的方式凝視每個人的生命片刻,它無法再現(re-present)整個歐洲,卻呈現了(present)每個人的歐洲。「我們得找到一個一起說故事的方式,否則歐洲很快就會再爆發內戰。」米羅.勞話才剛落,巴黎就發生了慘絕人寰的恐怖攻擊。
相較於基調沉靜的《內戰》,來自維也納的劇團「X工廠」(Werk X)的《無產者的激情2015FF》Proletenpassion 2015 FF則提供了荒誕幽默又激情四射的一晚;紙箱搭成搖搖欲墜的「革命」拼字作為舞台背景、鋪天蓋地的抗議標語、六十五首現場演奏的音樂闡述歐洲五百年階級鬥爭的歷史──從法國大革命到蘇聯解體,從法西斯到列寧:我們(歐洲)從哪裡來,要往哪裡去?我們怎麼(重複)書寫我們的歷史?我們要怎麼面對總是由勝利者寫出來的歷史?我們要怎麼在共產主義徹底失敗後再度思索革命和烏托邦的可能?女導演艾德(Christine Eder)和古斯塔夫樂團(Gustav)以後馬克思主義的視角,重新詮釋一九七六年盎格爾(Heinz R. Unger)和左翼搖滾樂團「蝴蝶(Schmetterlinge)」的經典《無產者的激情》。正因為當下是如此的複雜、難以看透又相互矛盾,正因為在龐大系統的相互交媾之下我們難以改變什麼和老是以嘲諷態度作為偽裝,《無產者的激情2015FF》勇敢地選擇了一個清楚的政治態度,在歐洲劇場裡(尤其是在柏林的劇場界)顯得難能可貴。
以藝術翻轉視角 激勵行動的力量
同樣勇敢的,還有來自比利時的行為表演者邁爾漢斯(Christophe Meierhans),在他的單人表演《破陶片的一些作用》Some Use For Your Broken Claypots(註)裡提出了全新的政治系統假說,取代歐洲現行癱瘓的代議民主制。他介紹自己所寫的憲法和提供印刷本讓觀眾帶回家,企圖以直接的方式改變社會。在演出過程中至少走掉了一半的觀眾,他的假說也漏洞百出,但我們還有沒有天真的勇氣說:「是的!我們要改變!」我們需要真正地引起行動而不是理性批評保持清高。
另外也有慕尼黑新銳編舞家康耶斯基(Anna Konjetzky)的《試行》Testlauf,舞台是由隨機可動的木牆組合而成,來自荷蘭、紐約、柏林的接觸即興舞者在現場音樂演奏下與觀眾一起在慕法廳劇院(Muffathalle)進行一個空間性社會實驗。正如列斐伏爾(Henri Lefebvre,編按:法國馬克思思想家與社會學家)的空間理論,空間創造社會關係,同時也被社會關係所塑造。《試行》將觀眾和表演者同視為這個空間的試驗者,共同發展改變這個空間和關係。沒有預先給定的方向,只是藉由改動裝置轉換參與者的視角,以重新思考何謂公共空間、城市、未來和共同體。
日本導演高山明則在藝術節中展出他的錄像裝置Happy Island(亦有福島之意)。他在訪談中提到,他覺得在日本直接進行政治行動是無效的,這會導致人們全然忽略它。他深入地思考,劇場要如何才能作為一種政治工具?他在作品《國民公投》中只訪問了東京與福島附近的小孩——那些還不能明確表達或感知他們政治權力的人。
關於抗爭,它並沒有一個既定的姿態或策略,常常因應藝術家所處和所想改變的社會而發展出不同的樣貌;與此同時,在全球化的脈絡下,這些不同地區抗爭又彼此連結,然而這個連結永遠不應該發生在趨同化或壓迫其中一方的權力上。《世界氣候大會》的最後,世界在劇場中被拯救了,然而在真實世界呢?
註:破陶片源自於古雅典城邦的政治制度,雅典人民可以通過把名字刻在破陶片上投票,強制驅逐可能威脅雅典民主制度的政治人物。
相關網站:
慕尼黑Spielart藝術節官網 spielart.org/
《全球行動主義》展覽官網 www.global-activism.d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