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者的身體,是舞台上最重要的元素,裸身演出,卸下的不只是衣服,更是種種社會的、外在的遮蔽物,誠實面對當下的自己。
四位劇場/舞蹈工作者——劉守曜、法蘭克.迪馬可、李貞葳、蘇文琪,當他/她們在作品中呈現裸體時,思考的是什麼?想說的是什麼?
許多人認定在我的劇場作品中一定會有演員全裸;我會這麼猜是因為,當我在二○一五年澳門藝術節與當地的夢劇社合作《侯貝多.如戈》Roberto Zucco時,有觀眾百分之百確信演出中出現了演員光溜溜沒穿衣服的場景,但事實上,這個演出裡完全沒有全裸的部分。
因此我想,「裸露」可以是身體的一絲不掛,可以是語言描述的畫面,可以是動作上的指涉,也可以是在觀眾的想像中,當觀眾在選擇盯著(別的地方)看時,對演員裸露的身體也都有自己的詮釋。
劇場中裸體的三個面向
演員的身體,如同語言一樣,向來都是我在劇場創作中的關鍵元素。對我而言,演員的身體本身就是一個直接有利的表達,但是裸體卻不是必要條件。我不會追著光著身體的人們跑,也不會強迫跟我合作的演員非要裸體演出不可。每一次都是根據劇本、作者的意圖、題材等等,在排戲的過程中,公開地與演員討論裸體的必要性,並在他們的同意下用這樣的方式呈現。
裸體可以出現在狂歡的場合,極權的暴力(如Preparadise Sorry Now)或是作為奇珍異獸的展示(如《沃伊采克》)或是科學實驗的對象,或是用來表現不經世事的純真與原始,或是無止無盡的絕望(如《愛情剖面》)。但總歸說來,基本上有幾個面向:
1. 指涉人類集體的獸性與衝動。這種類型特別常見於我早期劇場作品中,那時我跟我的大學同學們開始組團演出,演員們赤身露體像狼群、像野獸一般聚集行動。
2. 悲傷的性。我也經常將裸體視為絕望的隱喻,像一層層的外衣漸次剝落,最終只剩下那個再也沒有慾望,也不能引起慾望,而且再也不能被愛,也不能愛人的,無所依恃的軀體。
3. 童真。自然純真的狀態,而非挑釁的裸體,像是剛從土地裡冒出來,像是在海灘奔跑的孩童。
童年經驗的深刻印象與影響
的確,在我過去的劇場作品中,不乏見到演員裸體的場景。我想,這也許可以追溯到我的童年經驗,我來自一個相當拘謹保守的家庭,身體的裸露或是性的討論都是被禁止的;但另一方面,我的家庭也傳承著地中海文化,一旦有親人過世,遺體會留在家中,讓家屬入殮,停棺,直到葬禮結束。
在我的童年裡,就有好幾次參與清洗親人遺體的經驗,這留給我非常深刻的印象——生命與身體,身體與身分,死去之後,沒有生命也沒有性的身體。
當我在八○年代開始劇場導演的工作時,社會上雖然延續著七○年代保守風氣,但一方面在劇場中也不乏性解放、身分認同、社會運動等等議題,演員赤身露體也不是那麼大驚小怪的事。但那時影響我最深的,卻是當時在父親臨終前幾天,我為他揉背時,驚覺他的身體已經孱弱得像隻麻雀。
我想,這些畫面或多或少影響了我的劇場風格,特別是關於演員身體的部分。如果出現裸體,也絕對不是像天神一般榮耀登場的。
人物速寫
法文名Franck Dimech,1970年次,有過10 年里昂歌劇院的訓練與演出經驗,又在1990 年進入里昂國立美術學院,接著在1993年轉入Aix-en-Provence大學戲劇系,曾創立內在人群劇團、埃梅劇團。2001年與2006年獲得法國 AFAA “Villa Médicis Hors les Murs ”計畫獎助,促成了與亞洲劇場工作團體的聯繫與交流。在台執導的作品有:《孿生姊妹》、《沃伊采克》、Preparadise Sorry Now與《愛情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