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學、幾何、建築與舞蹈,都是關於人如何理解空間、如何模塑空間、如何敘述空間,只不過,舞蹈同時也追問著,人如何經驗空間?又如何從空間中建構自己的存在?從這裡開始,舞蹈用身體將固定的數理公式拆解,重新探問已被定理化的世界……
2018 NTT-TIFA失重舞團《黃金E空間》
3/24~25 14:30 臺中國家歌劇院中劇院
INFO 04-22511777
數學、幾何與舞蹈,乍聽之下,好像有那麼點風馬牛不相干,畢竟在一般認知裡,數學和幾何屬於理科,與舞蹈所屬的文科,總被認為是逕渭分明的兩大類別。理科與文科之戰,孰重孰輕,一直是台灣網路鄉民的熱門話題,對立的態勢彷彿兩者之間所存在的巨大鴻溝,便是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舞蹈肢體 創造新的幾何體驗
事實上,在芭蕾與傳統舞蹈的世界,幾何學一直是動作原理與空間概念的重要基礎,無論是從30度、60度、90度、120度到180度的芭蕾舉腿訓練,還是在泰國傳統舞蹈中作為核心形狀的三角形,或是印度奧迪西舞蹈的三道彎,幾何概念始終都存在於舞蹈之中。時間拉近一些,在廿世紀初期,德國舞蹈家拉邦(Rudolf von Laban)所發明的拉邦動作分析與拉邦舞譜,更是以身體的垂直軸、水平軸、深度軸與對角線為原則,將不同軸線所形成的立體模型,如六面體、八面體、二十面體,以及所有軸線所能構成的最大球體(Kinesphere),作為人體動作的空間原理。
歐陸著名的編舞家威廉.佛塞(William Forsythe),更進一步地將拉邦的空間概念,發展成為動作動力的來源:拉邦的「球體」指的是人體在站立時,所能延展的最大範圍,佛塞則將球體的範圍極度擴張,舞者在試圖碰觸球體邊界的同時,重心的偏移也將造成動力的位移;球體範圍也可縮小至身體內,舞者依據此小範圍的球體軸線與方位關係,用單一關節或身體部位於其內運動;佛塞也將球體的中心挪移到身體之外,舞者根據虛擬的球體中心,以動作建構球體的範圍。除此之外,佛塞將芭蕾的幾何概念如線條、角度予以變形,並將之縮小、變形、旋轉、折疊,透過身體在點、線、面、體的逐步建構與拆解,將幾何空間視覺化與動態化。曾有舞評形容,佛塞的舞作很「建築」,因其具備了對於三度空間的豐富理解,以肢體構築空間的增生、消逝、交疊與坍塌(註1),也有舞評認為,佛塞解構了人們習以為常經驗空間的方式,重新將空間的基本要素組合搭建,而此與建築師在做的事不謀而合(註2)。
打造謎樣多面體 以身體探究杜勒的幾何狂熱
相較於佛塞將身體作為動態的幾何空間,《黃金E空間》E/Ma的編舞家瑪麗亞.多娜塔.居荷索(Maria Donata D’Urso)與互動裝置設計沃夫.卡(Wolf Ka),則以人對幾何、數學的哲思出發:兩人以文藝復興時期畫家阿爾布雷希特.杜勒(Albrecht Dürer)的幾何理論為靈感,將杜勒一五一四年刻造的著名銅版畫《憂鬱I》Melencolia I中,曾令無數藝術史學者費解、至今仍未有定論的謎樣多面體打造出來,成為舞台上五個與舞者互動的主要裝置,並就將其命名為“Dürer”。
杜勒是個幾何狂,也是個黃金比例迷,這個占據《憂鬱I》畫中央的多面體,既不是正方體,也不是菱形六面體,奇怪的形狀與隱晦的寓意,光是銳角角度都是爭辯焦點。有人說,這是杜勒用來繪畫寫實人體比例的模型結構圖,有人說,這是杜勒依照黃金比例,將正立方體垂直拉高至菱面體,也有人說,此垂直拉高的倍數,可能就是十六世紀重要幾何難題「倍立方」的答案(註3)。或許今日,我們很難同理十六世紀對幾何的狂熱,但對當時的人來說,能解幾何難題,大概就等於我們能探測黑洞或穿越蟲洞,此代表人類知識可以到達多遠,而那處正閃耀著人的神性與光芒。
遙望杜勒所處的十六世紀,是科學與藝術攜手並行的文藝復興時期,是人文主義興盛的頂端:該時期繪畫最著名的特色,便是在平面上重造三度空間的視覺效果,以將人的體態、肌肉、骨骼、神情和意識充分展現,而對光學、透視法、幾何學、人體解剖學、人體比例測量等分析與鑽研,便是當時畫家的基本功之一。回看《黃金E空間》中的身體,舞者的手腳在Dürer裝置的中空之處延伸、折疊,身體在其周圍構成一個個動態的線條與幾何圖樣,除了呼應著杜勒在刻製此立方體時,對科學、黃金比例、數學與幾何的探究外,也用身體重新測量杜勒;舞者從直線到曲線,從身在Dürer之中到身在其外,從裸身到著衣,編舞家用舞者與裝置的間隙變化,測量著那日以繼夜研究如何用黃金比例畫出最完美人體的杜勒,測量著人對於用科學理解世界的執迷與追求,測量著人文主義如何從幾何學當中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