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遇見彼此前,劇中角色們被過去的一切推到了現在,眩暈地問著:是怎麼一回事?但藉著重述、聆聽故事,顛簸、破碎的關係得到某種圓滿的可能。整齣劇像是續寫著未完,幫過去覓得現在。在有點擠又不太擠的車內,司機乘客共同療癒,但也讓人不禁想問:所謂完滿,難道不也是一聲「啊,事過境遷,也就只能這樣了吧」的輕吁。
台南人劇團《在世界中心叫不到計程車—於是改搭Uber》
2018/11/3 臺南文化中心演藝廳
台南人劇團的《在世界中心叫不到計程車—於是改搭Uber》,宣傳文案表明是一齣「異鄉遊子的心靈好戲」,「讓你忘記一趟路的時間」:進入陌生的車裡,究竟是甚麼樣的賭注?不明的司機、晦暗的空間、太過緊繃的自覺、晃蕩肆溢的思緒。觀眾陪著司機及乘客進到串連的多個故事裡,身體親密又疏離地挨著彼此,穿越時空也穿越心境,聆聽他人生命的絮叨,最後巧合交錯下,認識周遭也了解自己,重拾了過往和許諾了未來。兩個小時的劇情,並非抽絲剝繭地揭露,而像是含苞久了就順勢開吧那樣理所當然,微酸的人生聚散同時有幽默的灑脫。劇終,燈重開,「心暖」一詞掛在多位觀眾的嘴邊,大家好像接受了某種洗滌。
真是一碗無比滋潤的心靈雞湯嗎?
的確,在劇裡,我們一次次地看著乘客與司機,從密閉空間裡的尷尬並存,變成了並排的搭檔,一趟隨分跳錶的車途不再僵直。「移動的家」一詞貫穿全劇,既是雅加達女老闆建立計程車行的初衷,也表現在新加坡樟宜機場排班司機對落地遊人的熱情款待,又是台北單親爸爸於Uber後座載著女兒的清楚寫照。在車內,打工女孩在抵達照護工作前溫習了一場南向打拼;等不到計程車只好叫 Uber的青年獲得共享晚餐的「家人」;乍到新加坡工作的女子攀住了依靠;新加坡司機在雨樹下念及異鄉的兒子;曾經的業務員回想起騰達和跌宕間的愛戀;來自越南的玉美在台北學會踩緊油門自行上路。因為遇見,生命不再沉悶,每段擦身變成了相識,城市裡的徘徊有了意義。上錯車?似乎沒有一場相遇徒然。出外奮鬥的惶恐,沒有因為搭上一輛陌生的車而被放大延長,反而彷彿命中註定地,等到了該遇上的人事,緩解了離家的茫。層疊的高架橋也是層疊的情感和記憶,每位司機和乘客承載也撫慰著彼此,出門在外,卻意外拆卸了內裡的牽掛。家以外仍有家,各有歸依,各獲其贖。
但整齣劇真是一碗無比滋潤的心靈雞湯嗎?幾回巧合的背後,沒有印下足夠深刻痕跡的——所以終究被遺忘的——是多少次的擦身而過?未談成的合約、不耐的加油站員工、客套應對的麥當勞店員、小吃店的補貨工。城市仍然太多沒有對上眼神的聚合,或遲個幾秒、或轉個彎、或一場雨,今天就走上另一條路了。所以其實每個人都在世界中心等著上車,而周遭的一切都像排班的司機等著承接一段人生,但畢竟一人一時頂多搭上一輛,那麼其他種種,只能任其在意識邊緣模糊,成為生命裡沒有發生過——卻曾經可能的——眾多選擇。那麼,要錯過多少,才可以換來一晌遇見?要在漩渦裡打轉多久,才能等到迎面而來的車?
整齣劇像是續寫著未完
人似乎只能無力以對,畢竟在路上總得依循交通規則。能上車、下車與否,加速駛去或放緩暫停,誰能決定?一段故事被拍照檢舉的警察煞了風景;交流道前臨時改變的燈號讓身體因為緊急剎車失去了平衡;窗外的紅線固執地催促重逢結束。我們多盼一切如意,但真正上路時,又有誰能豁達以對路上凹凸?車內的一隅天地,或許終究暫時。因為,窗外是一再逝去的反光條,人止不住的前行啊。上了車,只是離下車的時刻更近一些而已。
所以搭車的遇見是當下,整齣劇似乎執著於過去:過去的風光、落寞、奔走、佇足。在遇見彼此前,劇中角色們被過去的一切推到了現在,眩暈地問著:是怎麼一回事?但藉著重述、聆聽故事,顛簸、破碎的關係得到某種圓滿的可能。整齣劇像是續寫著未完,幫過去覓得現在。在有點擠又不太擠的車內,司機乘客共同療癒,但也讓人不禁想問:所謂完滿,難道不也是一聲「啊,事過境遷,也就只能這樣了吧」的輕吁。於是,疏通的日常瞬間成了過往,前方的十字路口又是怎樣的風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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