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經內台、賣藥團、外台到文化場等不同布袋戲發展階段,江賜美本人就是一部台灣布袋戲發展史,見證了台灣布袋戲的興衰。
「那時候大家看到布袋戲台上有女生在演,很驚訝也很稀奇,後來就變成大家來看我。當時很多人追啊,但我父親不同意,啊不說這些,這些都過去了。」剛剛被文化部宣布為「人間國寶」,今年90歲的江賜美,耳仍聰、目亦明,少女時期既辛苦又甜美的布袋戲生涯過往,叨叨絮絮,一切彷彿還在昨天。
在布袋戲的浪蕩江湖裡,江賜美領軍的「真快樂」掌中劇團,正以自己獨特的姿態存在生長著。
以左右手各持戲偶靈活舞動,江賜美隨時或以低沉嗓音出聲,再以細尖女聲對話,戲偶操控活靈活現,奔波生活70餘年歷練,江賜美幽幽一句:「王爺飯很黏啊,一吃就黏住了。」
江賜美是台灣第一代布袋戲女主演,至今90歲高齡繼續從事布袋戲演出與傳習工作,111年受文化部授予「人間國寶」榮銜。有別於台灣布袋戲大都以男性觀點為主的演出形式,江賜美從女性觀點詮釋歷史劇目,著墨劇中女性內心的情感與細膩的人物刻劃,也讓她在布袋戲界有了一席之地。
1933年,江賜美出生於台灣南投三塊厝,過往江家在地方有名望,曾祖父也常為地方排解調停。江賜美由曾祖父命名,當時曾祖父看了八字,直言江賜美小時候命苦,四處流浪會賺錢,留在家中不發達,但走老運,人生如倒吃甘蔗漸入佳境。
被逼走上掌中路 眼淚見證學戲苦
帶著曾祖父的鐵口直算,江賜美走到了今天,「一開始我根本不要演甚麼布袋戲,我會做花生糖,做銅錢餅拿出去賣做小生意,以前作戲是很沒出息的事情,我根本沒想過。」
江賜美是被父親「逼」的,逼上這條掌中路。
江賜美經歷二次世界大戰,當時台灣物資必須全數供應大日本帝國打仗,民生困頓。江賜美父親江同生去曲館學子弟戲,參與布袋戲班演出。一次受邀演出酬神戲,一台戲要6人才好看,當時神明生日都是大日子,戲班人不夠,江賜美就被父親叫去充數,「我當然不肯,那都是男人在做的事情,我又不會。」結果父親跟江賜美說,不去會被罰錢,她跟祖母求救,但是父親堅決,她只好上場。
一個十多歲的小女生會甚麼呢?布袋戲班主先教江賜美整理戲偶,忠的放一堆,奸的放一邊,如果台上角色死了,就記得把偶拿下來,「如果不小心死掉的角色又拿上台,那很難看。」布袋戲班主太太教江賜美唱一首小旦出場之前就要唱的歌,這一唱,打開了知名度,吸引了婆婆媽媽女性觀眾的注意。
「那時候每天哭啊,覺得自己很可憐。」下戲之後,男人們都去睡菸草柴房,江賜美一個小女生就跟團主的女兒睡,隔年再演,演幾天就睡幾天。江賜美也跟年齡相仿的團主女兒相處愉快,團主女兒的朋友聽到家裡住了演布袋戲的女生,晚上也都擠過來通鋪一起睡一起聊天,漸漸地,江賜美不哭了。
父親看見江賜美的表現,認為女兒會是表演的特色,開始要求江賜美學布袋戲演出,17歲已經會演會講會唱,父親決定自組戲班,以女兒江賜美為號召,將團名叫做「賜美樓」,成為台灣第一代女性頭手主演的布袋戲班。
賜美樓與江賜美,開始了馬不停蹄的走演生涯。王爺飯很黏,江賜美自己也很爭氣,很多戲她只要看過一遍就可以背下來,再加上本來唱歌就很厲害,五音分明口白清晰,江賜美逐漸磨練自己的演出技巧,也會利用機會觀摩老演師的技巧,將別團的表演戲碼融會貫通,化成自己可以詮釋的戲齣。
「跟煮飯一樣,每個人做得都不一樣,布袋戲也許故事架構都一樣,但是過程中放的東西不一樣,就會有不一樣的呈現。」江賜美說。
有一次江賜美為台下女性觀眾做一齣老戲「太古老蒲」,只用了8個戲偶,沒有武打,只有細膩感人的口白,一演就演了3小時,台下女性觀眾哭成一團。講到「狗母記」,江賜美把劇中連母狗的狗奶都會回報給主人孩子吃,壞人連狗都不如,講到讓現場觀眾掉淚,可謂功力十足。
賜美樓的演出打響了口碑,常常很多人一大早先用草繩,背巾綁著來佔位置;有時候觀眾排得太長,連警察都來關心。江賜美說戲迷會用紅色紙鈔折成花,掛滿戲台貼賞,叮叮噹噹好驕傲,「我還記得有時候貼賞金但是下面沒有名字,我回家都會想好久,想說沒有給人家說謝謝。」
有快樂也會有痛苦,快樂跟痛苦總是相互伴隨。
女人做布袋戲有多苦,江賜美說,生小孩那時最辛苦,所有一切都不是自己可以決定的,「我大兒子柯加財就是在作戲之後出生,我演到後面時突然肚子開始痛起來,我也不可能演到一半跑去生小孩,更重要的是我們也需要賺錢,撐著痛我把戲演完,趕著回家。」
那時沒有像現在很多產前檢查,江賜美又是第一胎,根本沒經驗,江賜美就一路從新竹趕回南投,坐車換火車再換小車子,趕著到家沒多久就生了,「我小姑說真是『好加在』,沒有在火車上生,後來我大兒子就取一點諧音叫做加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