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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行腳  循梅之旅
(Norman Normal 繪)

1930年,梅蘭芳不畏美國經濟大蕭條,在36歲時帶著傳統老戲和自創的劇目赴美國演出,造訪了華盛頓、紐約、芝加哥、舊金山和洛杉磯,不僅收穫了成功的票房,黃牛票翻倍又翻倍,更實質地以最高的藝術打破了美國人對中國人的刻板印象,得到許多表演藝術業內人士的高度讚譽和文章評論。這深度的藝術交流,成了京劇交流史上不可忽略的篇章。

今年下半年,我也將在亞洲文化協會(Asian Cultural Council)資助下赴美國訪問,並由中研院院士王德威和加州大學爾灣分校雷碧瑋教授安排到哈佛大學、衛斯理學院、哥倫比亞大學、杜克大學、喬治華盛頓大學、加州大學各分校等巡迴演講,更會特別赴當年邀請梅蘭芳大師的華美協進社交流。

我思索著該怎麼將這幾十年,在舞台上探索女性角色心理歷程的經驗與美國友人分享,不禁懷想梅大師當年是抱著怎樣的心情來準備赴美演出。梅大師從不畏難,當時代給了他赴美的機會,他勇氣滿滿地接受挑戰。

去美國並非易事,梅蘭芳為此向銀行商借了8萬銀元,還特別繪製了上千張和京劇相關的說明圖片,畫的有刀槍把子、不同劇中的身段、舞台道具等,我曾在北京梅蘭芳紀念館見過這批珍貴文物。劇目的揀擇編修排練也是煞費苦心,由熟知西方戲劇的張彭春協助,將許多劇目重新濃縮整編過。如今,在YouTube上還能看到當年梅大師在美國演出《刺虎》的精采片段。

更重要的是,當時的梅蘭芳已有多年藝術積累,為旦行拓展了新的劇目和唱腔,從文本內涵、音樂、舞台燈光到服裝全都有新的創造。梅蘭芳舞台藝術的創作關鍵起於1913年首度到上海演出,打開了視野。上海的劇場很新穎,會在台口擺上煤氣燈,在主角出來時大亮起來;演員的化妝風格,甚至宣傳手法也不同於京、津。梅蘭芳也看到了許多劇院排演當代題材的警世新戲,他全都用心觀摩,帶回北京,融入自己的舞台。

梅蘭芳回到北京開始創排現代戲,當時封建積弊仍深,女性地位低微,也沒有獨立思考和生活的能力,往往因媒妁之言就被判定了一生命運。當時的坤伶並不具備為女性發聲的社會地位,但身為男人的梅蘭芳有這樣的位置,他進而編創排演了反映女性社會議題的《鄧霞姑》、《一縷麻》等現代戲,舞台上講的不是文言文,而是以當代人的講話方式演戲,很受歡迎。然而,嘗試幾年後,回到藝術本位思考,他意識到京劇演員唱念做打的功夫很難藉這些題材施展。

於是,梅蘭芳不再演現代戲,而將新階段的舞台創造體現在兩方面,一是古裝劇,二是老戲新排。梅蘭芳以嫦娥、洛神、林黛玉、虞姬為主人翁,將仕女圖中的女性形象具象化,從造型開始改變,創造有腰身的戲服。在《洛神》等劇目中,他將劇情、唱腔板式的變化、舞蹈做了有機的立體創造,音樂有非常完整的變化和鋪排形成有力的表演結構,好比在《霸王別姬》中將〈夜深沉〉的曲牌和劍舞結合,這在當時京劇的音樂和表演結構上都屬於空前的創造,也使得旦行的聲腔更為豐富成熟。

創排《嫦娥奔月》、《西施》、《黛玉葬花》、《霸王別姬》、《太真外傳》等一連串劇目,梅蘭芳的女性審美一步步地建立了起來,形成風格。若說梅蘭芳無聲不歌,無動不舞,講得還過於技術,太表面了。每一個戲劇人物和自己的國家,和宇宙和大自然的關係都不太一樣,梅派藝術塑造了身為一個中國人,立於天地該有的態度。梅蘭芳的女性人物大方精緻,是最純粹的女性,沒有任何男子氣。梅先生的表演,並不訴諸慾望,慾望的本質是匱乏,表演並不是填補觀眾的心理空缺。藝術的本質,應該是激發出觀眾內心最乾淨的一面,把你帶到一個情境,那個情境是完全屬於你的。從看戲中,能得到一個安靜平和的心。

我是梅蘭芳的發燒友,真的好愛他。我終於也要踏上美國,來闡述京劇這門古老的表演藝術,百年來的流變與興衰了。表演藝術是我的宗教,美是我的信仰。這些年,我演了許多心理歷程複雜的女性角色,帶來了很深的自我覺察,也是我這一代京劇女演員在藝術上的拓展。戲劇將複雜的人性以美昇華,能促使人心存美善,靈性集體揚升,這是我對於演戲的自我期許。也盼將我這一代人對旦角藝術的探索經驗與美國友人們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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