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一張又一張的笑臉,進場時看到我們迎賓的笑、演出中從我們手中拿到食物的笑、拍照時心滿意足的笑,角色有沒有名字到底又怎樣?戲演完後,幾乎是全場的觀眾都不走,願意排隊等待上台合照,並且熱情地跟我們分享感動,已經有觀眾看了10次以上,這個戲到底算不算是個戲到底又怎樣?
一般來說,只要是主角,劇本裡一定會有角色的全名,如果是其他重要角色,也會有個別稱,譬如李老師、怡君姐……等等,在國修老師刻意只留下劇中人職稱的《徵婚啟事》中,我在戲裡依然有個「女主角」這樣明顯的標示(見本專欄第一篇文章〈女子1——女主角〉)。
每齣戲的角色全名雖然不見得會在演出時讓觀眾知道,但在劇本「人物介紹」的地方一定會寫出來讓演員知道。
我從來沒有演過沒有名字的人
而在《西門町一番地》這個戲裡,我的角色在劇本上只有「1母」和「2女」,「3母」與「4女」,她們沒有名字。
這個戲從頭到尾就是同樣的兩位女演員輪流演出母和女,第1場的媽媽和女兒,到了第2場,女兒長大了,母親不在了,她有了自己的女兒,於是第1場演女兒的那位演員,在第2場就成了母親,她的女兒,就由第1場演母親的那位飾演,以此類推。
我從來沒有演過沒有名字的人,在我的演戲經驗裡,學到的也是有愈完整的角色資料,就愈能在塑造角色的過程中做出適合的選擇。但這個戲的母和女,唯一的資料就是台灣西門紅樓這區的歷史背景。
我們是在紅樓裡,演出紅樓的故事,從1908年演到現在,編導謝念祖用90分鐘就完成了。
這到底是什麼怪戲?
老實說,從拿到劇本開始,就有一種全部不對我勁的感覺,譬如,第1次讀本時,導演說:「隨便妳們想要先讀母親或是女兒都可以,自己選。」在第2次讀本時,他說要加上年度經典歌曲的表演,10幾首歌舞:「就妳們和男主角,3個人輪流上去。」「唱現場,會有老師教你們跳舞,要和舞群搭。」
開始排戲後,有一段台灣電視史的獨白改成「跟觀眾互動」,戲的結尾,不是謝幕,是我和另外一位女演員在台上「自由聊天」。
以上全部都是在我的演員養成中,沒有遇過的眾多:「蛤??」
這個戲在2025年的10月再演時,已經在紅樓演出過數10場了,內容隨著不同的演員組合,有不同的調整,非常刺激。而我,也終於在最後「自由聊天」那趴,說出了:「誰會想到是這樣的呈現?我是個文青誒!」觀眾大笑。
其實這句話我早就想說了,但我總是在這個念頭出來的時候,無視它,讓它飄過去。我想,是我不想面對自己的文青病吧?
演員都會告訴自己,角色沒有大小,創作者也都會說,戲就是戲,沒有高低之分。但大家心裡真的沒有分別嗎?
全民大劇團的《西門町一番地》在售票系統上寫著「沉浸式戲劇」,這個分類在剛進入台灣的時候,我身邊有些創作者曾經說過:「我們不玩那個。」
嗯,哪個?
角色有沒有名字到底又怎樣?
說不出口的那些,大概就是覺得這不算是個戲,就像劇本裡的角色總是要有個名字,不然就不算是個角(ㄎㄚ),一樣的意思。
但當我一場又一場地,在開演前半小時就會以劇中老闆娘的角色,在場內招呼觀眾進場、在演出中因應劇情需要,穿梭在觀眾席發食物給大家(共有10幾道台灣小吃,全是演員們發給觀眾)、全部演完後,和每一組觀眾在台上拍合照,我根本早就忘記了我的角色沒有名字這件事。
我看著一張又一張的笑臉,進場時看到我們迎賓的笑、演出中從我們手中拿到食物的笑、拍照時心滿意足的笑,角色有沒有名字到底又怎樣?戲演完後,幾乎是全場的觀眾都不走,願意排隊等待上台合照,並且熱情地跟我們分享感動,已經有觀眾看了10次以上,這個戲到底算不算是個戲到底又怎樣?
我也終於明白角色為什麼不需要有名字,因為我們演出的是所有那些從歷史裡走過來的每一個人。
有一句常常聽到的話是「愈渺小,愈偉大」,她是我演過唯一沒有名字的人,但卻是最偉大的那每一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