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宏文
表演艺术评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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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蹈
《己力渡路》疑无路?
布拉瑞扬舞团自2015年成立至今,扣掉受疫情影响的2020年,几乎每年皆能创作出一至两支舞作,直到今年的第8支舞作《己力渡路》,隐约可见两条作品的风格路线总是交替出现(注1)。一条以「做自己」为主题,透过编织舞者现身说法的生命经验,展示最自己自己的样貌,如《漂亮漂亮》、《#是否》。另一条路线则以向不同部落及原住民族群学习乐舞为基底,在舞台上透过舞者们身体动作的重复操练,以疲累至尽头仍坚持舞动的精神能量,共振观者心绪,如牵起手便不能放下的《阿栖睐》,及长时间弯身或蹲步前进的《路呐》。 去年演出的《没有害怕太阳和下雨》(以下简称《没有害怕》),则两条路线兼并,既触及阿美族的阶层文化「巴卡路耐」(Pakarongay),又以舞者群体或个体的动作反复,勾勒团体生活中,身型或性别气质不符期待的少数该如何自处。 自2018年向布农族罗娜部落学习乐舞而来的《路呐》,到引用阿美族都兰部落文化的《没有害怕》,再至今年呈现泰雅族文化符码的《己力渡路》。3种完全相异的族群与文化,让人疑惑编舞家与舞者们,究竟在排练前能花多少时间与这些文化相处?这段相处时间,除影响著看见的深浅,也反映在创作的转译是否能让该族群拥有立体面貌。 原先订于2020年演出的《没有害怕》,因疫情延至2021年,应是有最长筹备期的制作。但在演出中,「巴卡路耐」被处理成一种远景式的存在,透过舞者们的动作跟随游戏,与从头到尾重复单一动作的舞者,召唤集体生活、服从与军事训练般的情调。置于前景的仍是舞者如何展现自己与获得欢愉,「巴卡路耐」里头蕴藏的各种有机互动、协商,在做自己的欲望前,则显得一片模糊。 透过舞团粉丝页,可见《己力渡路》约莫花了半年时间认识与学习泰雅文化(注2),相较于《没有害怕》的投入时间更短,使得《己力渡路》只能将采集到之泰雅文化皆摊于舞台。观众可以看到舞台上的滑石粉,随著舞者四肢著地爬行,逐渐形成泛泰雅族群为人熟知的菱形图纹;从天而降的数条红色绳索,在3名女舞者的歌谣声中,如齐力织布般,微微编成一条麻花辫;演出特邀的文化顾问与歌者云力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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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节
2021Pulima表演新艺站 我是一个活在现代的人
2021年「Pulima表演新艺站」将呈现3种不同风格与展演类型的作品,横跨舞蹈、音乐与戏剧,包含邱玮耀《Padan摇摆人》、林源祥《Karawakan锄秽.谱新》、潘巴奈《Calay丝线》。在这三组表演者的生命叙事中,可以察觉到一些相似的轨迹,无论成长时期与母体文化的关系深浅,总有一个为了工作或求学而离开的阶段,往往也在这阶段中,因为看到别人的丰厚,或是对自我定位的迷惘,才又回过头来,重新深掘自身与族群传统文化的连系。也因为有这个往返的过程,创作者更能清楚看见传统并非活在过去,而是以自身与创作,在当下成为连结过去与未来的通道,诚如其中一位创作者林源祥所说,「因为我是现在的人,才会让它重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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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企画 Feature 亚洲X表演
钟玉凤:脱去一层一层的集体焦虑
谈及亚洲,对提著琵琶,随时准备近身肉搏不同音乐系统的音乐家钟玉凤而言,是个一时难以回应的命题。她说,「亚洲」有点大,有点空泛。在这个词汇的交集里,究竟我们谈的是地理位置、亚洲经验、亚洲文化,还是亚洲认同? 由形而上的概念切入,显然并非实践者习惯的思考路径,但当这些疑问被暂且搁置,回到她与五湖四海不同音乐人对打的实践经验中打捞,却有些共通的主题逐渐浮现,它们仿佛总指涉一种集体的风土喜好与命运牵连。 从经验出发,她如果发现音乐家手里没有和弦,大概就能判断这位乐人来自亚洲或非洲。她说:「和弦不是他音乐处理(的方式),或是说他的直觉。」只有在和欧洲或美国的音乐家合作时,对方才会问要弹什么和弦。 而除了音乐风格的光谱远近外,在过往的合作经验中,她也发现「被殖民」是她与亚洲、非洲音乐人的共同主题,尤其如果和她一样是被归类在传统音乐类的乐手,彼此总会讨论到:「你们如何和西方音乐交手?」在许多国家或学院仍将西方古典音乐奉为主流的情况下,这些音乐人在自己的国家往往是寂寞的,且更吊诡的是,反而去到欧洲,他们才能获得认可与关注。 在爱恨交织的处境里,非主流音乐人不断尝试突围,于外部现实环境与主流交锋,内部同样需极力争取空间。她说,受西方(学院)作曲训练的作曲家,在合法的路径内作曲,「通常技术会写得很难,因为他不了解乐器的性能,然后用西方的理解去写,总之那些东西大部分都让人手受伤。」 在和其他音乐人交流过程中,有时也会相互提到对此的愤怒。回到己身,她则一直强调对当代主流而言,自己走上这条作曲的路径是「不合法」的。她很明白其他人会怎么看,「以作曲的标准来看,我当然是不入流的,我光是一个指法跟一个声音,就成立这件事情,就是不够的。」但她仍然有个冲动,就像尝试改编《百家春》一样,因为这个音乐底蕴与她有关,她很清楚每个音代表什么意思。 她说:「我只是想拿回我被剥夺的权力。」 于这些参差对照的亚洲经验里,可以感受到一种扭曲的状态。音乐人既承继传统,但又需面对族群内部对音乐的无感与疲乏;向外拓展,虽能获得目光与理解,但被殖民的生命经验却剪不断理还乱。总是快人快语的她说:「虽然很扭曲,我们都要面对这个才能就跟脱皮一样,每个亚洲音乐人都要从这里脱,脱一层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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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故事 Cover Story
舞出一条翻译路径,关于身体、文化与记忆
边界折返跑,偶而耍美跳跃 「quri knan o pnaah rbuk pnyahan ka dxgal o kika dara rdrudan ksun」 不晓得正在读这篇文章的读者,能解读出意思的有几人?如果你读完感到困惑,或许可以理解我在面对原住民族编舞家作品时的心情。而假使在困惑之余,仍被语言和作品的动能所吸引,可能会像我一样,开始对这些创作者的生活环境,和创作土壤感到好奇。或者,也许朝向另一个极端,上黑特剧场发一篇黑特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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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故事 Cover Story 场景3:山海的篝火
阿道.巴辣夫.冉而山:混浊有时,清澈有时
有一天,父亲带两个男孩工作,玛耀.卡卡拉望和巫纳.卡卡拉望,日正当中,口乾舌燥,父亲命两小孩到溪流舀水,却见溪水是浊的,回来,又被叫去看看,还是混浊的;父亲说,定有敌人在源头处搅混污泥,看到后,必击之毙之,取其蛋儿回来。(tangal:脑袋)(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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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书
由岛至岛 语言、声音交叠出的诡谲处境
旅台多年的马华剧场编导高俊耀,将三部剧作〈死亡纪事〉、〈亲密〉与〈大世界娱乐场II〉结集为《亲密:高俊耀剧作选》,从中可以看出其擅长调度语言与声音,让读者随之迷眩,掉入生命幽微,也藉著剧本触及的多个岛屿,映照出其间国家与个人生命的诡谲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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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画特辑 Special
我生活的所有,即是我的传统
去年在「2018Pulima艺术奖表演创作征件竞赛」中脱颖而出的得主,今年将在首届的「Pulima表演新艺站」专案中升级扩充自己的创作,并在台北、高雄两地演出包含Aulu Tjibulangan的舞作《粉红色》、Ising Suaiyung的舞作《semupu数》及电子音乐团体「幽法」的跨界音乐作品《aynuko》,这些作品皆由最贴近自身的生命故事出发,并连结创作者背后的族群文化与养分,将其转化在作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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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过日子
胡德夫 山海绵延的虚词况味
当他著一袭参差对照的紫色衣物,配上他招牌的白眉与茂密白发踏入当天在博物馆演出的会场时,引起场内众人的骚动,许多人上前向他握手致意,而他亦主动向相熟的朋友碰肩或拥抱,现场气氛相当热络且充满人声,直至一切在他的低沉遒劲的嗓音中静默。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胡德夫现场的弹唱,随著歌声,近年他出版的两本随笔内容,仿佛历历在目。书中从人或从歌出发,交代自己的生命往事,自幼时出生的海边,写到他歌词中不断牵挂的Ka-aruwan部落和大武山美丽的妈妈,也细细陈述与李双泽交会的经过,以及自己因参与原住民权利运动,遭特务监视及禁唱的忧愁岁月。 有时不免怀疑,故事会不会总有说完的一天?但当胡德夫的琴音与歌声响起,我知道倚靠著山与海创作的男子,嘴里的故事将源源不绝,就像他所提及,原住民族歌谣中那千锤百炼、可即兴可反复,「没有文字,反而传得更精准的」的虚词,外界看来或许总是在「Hi Ya Ho Hai Yan」,其间却蕴藏无穷变化。一天的相处下来,总是被人大写的胡德夫让我看见他同时也是歌者/创作者/流浪者/老烟枪/酒友/慈父/有血气且不受控之人 这条斜杠应可无止尽地排列下去,恰似绵延无尽的泥土与海洋,和歌谣中反复不绝的虚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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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上场 Preview TAI身体剧场的放松时刻
《久酒之香》 让酒回归平常之中
TAI身体剧场的前六支舞作,谈的都是关于历史记忆或原住民族离散和被压迫的经验,但即将推出的《久酒之香》则是让舞者们找到一个放松的出口,述说自己的生命经验。搭配流行老歌与搞笑改编童谣,每位舞者都有Solo段落,让他们能尽情发泄,也邀请观众在观赏表演的当下,一起将情绪释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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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活志 Behind Curtain
黎焕雄 面对时间,我们都是失败主义者
黎焕雄说,就世俗的眼光来看,他们总是期待你修正,一修正二修正三之后,就不要再失败了,但他想问,为什么我们不能一再尝试或一再失败?但这并不是那种完全励志或正能量的去想:一定要从这个过程学习到什么,而是提醒自己,试著去到达一种刚刚好的谦卑,无论是对于自己,或是对于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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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评论 Review
如何秤量悲剧?
因为没有禁止摄影及录影,所以每当观众察觉即将有事发生,或是演员呈现很有意思的状态时,观众们便会将其摄入手机中,或甚至立刻上传至脸书分享,这些行为表述著我们分明是这场悲剧景观的旁观者,但同时我们或许又跟著呼过「没有人是局外人」或「我们都是XXX」的口号。当我们身处这个有冷气有声光效果之地,而不是在人车喧扰的凯道部落时(或你可以代之以任何抗争或灾难现场),我们如何能不是旁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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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企画(二) Feature 创作、经营者╱采风乐坊团长黄正铭
剧院应像民间庙宇,贴近民众生活
大剧院时代的意义,第一,这对观众而言是种艺术平权,原先中南部观众,能欣赏艺文演出的机会较少,所以这些新场馆落成后,就会比较符合地方平权或艺术平权的想像。第二,如果台中国家歌剧院和卫武营都培养出了自己当地的经营团队,那么表演艺术的多元视角就会出现,而因为剧院的开幕,使得众多在地的艺文团体蓬勃发展,这也是我们所乐见的。 面对这样的变化,第一个要思考的是,观众群在哪里?这些新的剧院,有没有一套自己的行销策略?他们能不能帮忙表演团体,去找出潜在的艺文爱好者,就这个层面上,剧院与艺文团体应该是相辅相成的。再来就是,如果要一个制作,跑遍全台的表演厅,这对团队来说,便会面临到制作成本提高的挑战。还有一个值得思考的议题是,我们究竟如何去组织出一个具有多元观点的评审团和制度,这我目前也还未有定论,得等实际运作之后才有办法见真章。 我觉得这几年表演艺术最有活力,最能与世界对话的是创意与创新,在网路时代里,创意和创新是最具联结性的一个目标。像采风乐坊之前做了一档《太阳与月亮的美丽邂逅》,用歌仔调和西方的古乐团合作,得到许多好评,这就是与国际链结的一种方式。而因为这样的跨国合作企画通常都相当庞大且驳杂,就需要几个新的场馆一起来推动,才有可能找到适合的企画,并且实际执行。 谈到剧院与创作者、观众的理想关系,剧院应该像民间的庙宇一样,要很贴近民众的生活,让大家觉得容易亲近。而剧院对创作者而言,得是一个可以提供伙伴关系的创作和发展平台,因为如果没有这些创作者,剧院便将无用武之地。最后,在创作者与观众之间,剧院要扮演沟通者与桥梁的角色,需要更主动一些,让观众知道每次演出所带给他们的意义,也需要提供创作者和团队们资料,让他们了解此地的观众习性,并提供合适的行销管道,这样才可能促成观众与创作者,在剧院里相会。 因为这些剧院尚未全部完工,所以目前对我的工作与生活还没有什么改变,但我想未来会有的讨论和反省是,为什么我们要进剧院表演,是因为剧院具有什么优势吗?如果表演团体在剧院演出的票房无法平衡支出时,我们进剧院表演干什么?这是个无法被回避,且将来会持续存在的问题,我们为这些大剧院花了这么多钱,有这么多人在里面工作,到底能够提供我们什么样的想像?这些问题值得我们一再反省和思考。 因应大剧院时代的来临,最想给年轻的剧场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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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企画(二) Feature 创作、经营者 大开剧团团长、导演刘仲伦
剧院应该像一个知识馆,让人在此获得能量
表演艺术遇到大剧院时代,首当其冲的是经营团队准备好接团队的招了吗?现当代的表演艺术,界线愈来愈模糊,不仅跨领域,使用各种过往禁忌的材料,如火、水等特效,或是涉及裸露或暴力尺度,或近年常使用的更改观演位置的案例愈来愈多。这意味著空间维运者不仅要做个好的管理单位,还要跟上团队的脚步,一起面对挑战。 大剧院时代,应该可以纳涵和孕育更多剧场人才。台中这几年来因著戏剧专科高中职的设立增班及更多文化展演设施的兴建,所以对於戏剧人才是有需求的。但是台中的大专院校又没有戏剧相关科系。因此人才培训的责任,就会落到地方剧团的身上;也就是自己的人才自己练,也让地方剧团的教育成本相对增加。当台中国家歌剧院设立时,我们是很兴奋的,期待这里是可以练兵带将,与他团切磋琢磨,学习国际天团的所在,同时也是可以广纳原本在外地念书的戏剧专业人才,期待未来可以共同打拚。但是目前这部分仍在建构工程等待中。 在大数据时代下的大剧院时代,是将表演艺术教育的数位平台建立的好时机。除了将国际和国内的表演艺术资料数位化与公开化,同时让地方的戏剧发展史被记录下来。因此剧院内的研究员就像与图书馆或是科博馆、国美馆的研究员一样重要。 不过在表演艺术圈有大剧院,就有小剧场。选择在哪种空间演出不再是能力的问题,而是选择的问题。廿多年前,剧团与团长/创团人是紧紧绑在一起的,但是这十年来的年轻剧场工作者,已经不再像以前死守一个团,为了制作就可以成军,反而更自由,像百变金刚一般,所以他们的发展面多元,能量高,具有突击性和能动性,加上网路世界的活络串联,让他们的作品能见度更高,也新生出一批不同的观众群。 不论是大剧院或小剧场,我觉得剧院与创作者、观众最美好的关系是,这三者彼此都需要对方。观众其实想在剧场里找到生活中的缩影,而且他们渴望打破目前的观演关系。对于创作者来说,要思考的不只是表现自己,还得去找到一个新的语言形式和拥抱观众。剧院不应该只是一个空间,它应该像一个知识馆一样,让人愿意在这里长时间逗留,贯通任督,获得能量。 至于最想给年轻的剧场工作的建议,我觉得阅读跟思考是一辈子的事,尤其是要有目标的对话,我的经验是当剧团开始有读书会后,剧团里的成员会开始厘清和认同团队的核心理念,让剧团变成一个真正的团队,真的开始去思考问题,这时候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