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著一袭参差对照的紫色衣物,配上他招牌的白眉与茂密白发踏入当天在博物馆演出的会场时,引起场内众人的骚动,许多人上前向他握手致意,而他亦主动向相熟的朋友碰肩或拥抱,现场气氛相当热络且充满人声,直至一切在他的低沉遒劲的嗓音中静默。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胡德夫现场的弹唱,随著歌声,近年他出版的两本随笔内容,仿佛历历在目。书中从人或从歌出发,交代自己的生命往事,自幼时出生的海边,写到他歌词中不断牵挂的Ka-aruwan部落和大武山美丽的妈妈,也细细陈述与李双泽交会的经过,以及自己因参与原住民权利运动,遭特务监视及禁唱的忧愁岁月。
有时不免怀疑,故事会不会总有说完的一天?但当胡德夫的琴音与歌声响起,我知道倚靠著山与海创作的男子,嘴里的故事将源源不绝,就像他所提及,原住民族歌谣中那千锤百炼、可即兴可反复,「没有文字,反而传得更精准的」的虚词,外界看来或许总是在「Hi Ya Ho Hai Yan」,其间却蕴藏无穷变化。一天的相处下来,总是被人大写的胡德夫让我看见他同时也是歌者/创作者/流浪者/老烟枪/酒友/慈父/有血气且不受控之人……
这条斜杠应可无止尽地排列下去,恰似绵延无尽的泥土与海洋,和歌谣中反复不绝的虚词……
2018TIFA「诗乃伊」—胡德夫与部落朋友音乐会
4/1 19:30 台北 国家音乐厅
INFO 02-33939888
AM10:00 生活里的歌
在国立台湾史前文化博物馆开幕仪式上,胡德夫演唱了〈芬芳的山谷〉和〈美丽岛〉,当他粗大的手指按上琴键,每颗音皆仿佛落在听众的心头,直到他的嗓音揉入,仿佛一幅幅画面舒展在眼前,无论是「满山月桃花和飞舞的蝴蝶」,或是「水牛、稻米、香蕉、玉兰花」,透过胡德夫的歌曲与歌声,总能跨越不同族群的生命经验,引起每颗心的共鸣。
对于胡德夫来说,歌声与生活更是息息相关。在他还小的时候,每当他的祖父大老远来探望他,总是会在路途中边走边唱,并且整理自己的思绪,一抱到孙儿,那些在路途中的所思所想,便会倾泄而出。或当祖父的部落里有两位冷战多年的老人想要和好时,也会请祖父作为中间人,让两位老人唱出想和解的心声,使情感的裂痕有机会被修补。
这些都是透过歌的力量,才让意念得以被传达与交流,且甚至对于没有文字的原住民族来说,歌即是一种记载历史的形式,他说:「我们可以从歌里面找到我们的住所,我们的历史。」
PM2:30乐与陶
与妻子姆娃回到台东定居之后,他的生活型态变得比较单纯,常去的地方不多,不像在台北时期那样忙碌于交际,甚至当他跟姆娃说要外出,也无须报上要去哪,姆娃就知晓他的去处。位于一个小山坡上的九鸟陶烧,即是他在台东时常走动的地方,陶烧的主人廖光亮(阿亮)则戏称自己是胡德夫聚会的「固定班底」。
胡德夫与阿亮的好交情,从他对阿亮陶艺作品的如数家珍便可看出,在介绍陶艺的过程中,也让人发现他对万事万物皆充满细心与好奇。称赞完作品后,他开始介绍起阿亮烧陶的制程,柴烧窑、瓦斯窑与电烧窑的不同,在窑中灰烬又是如何附著于坯体上,进而显现出不同的色泽。他描述的文字,时而白描,时而诗意,生动地一如同他每首歌的歌词。
在这些陶艺作品里,对胡德夫而言,最具妙用的或许还是陶杯,原先在谈天中,只摆上茶水的桌面,在他谈及陶杯会让茶与酒变得甘甜后,每个人的眼前登时多了一杯永不见底的酒杯,他的谈兴也变得愈发高昂。但再怎么高兴,在喝酒之前,还是要以手沾酒,点几滴到地上,以示对自然与祖灵们的感谢,这些习惯的日常动作,早已自然而然地铭刻到他体内,一如他所记得的那些古调与历史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