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父亲带两个男孩工作,玛耀.卡卡拉望和巫纳.卡卡拉望,日正当中,口乾舌燥,父亲命两小孩到溪流舀水,却见溪水是浊的,回来,又被叫去看看,还是混浊的;父亲说,定有敌人在源头处搅混污泥,看到后,必击之毙之,取其蛋儿回来……。(tangal:脑袋)(注1)
这是一则在太巴塱部落流传的神话,也是在阿道.巴辣夫.冉而山(Adaw Palaf Langasan)的创作中常溯源的素材,我将它没头没尾地摆在开头,如同神话与传说总是自然而然地出现在阿道的创作中。
溯溪而上
看著总是号称自己「游戏人间、玩世不恭」,「幼时玩泥巴;青年爱流浪;中年喜剧场;老来微而滚。」(注2)的阿道,能够连续3年在花莲启动冉而山国际行为艺术节,本身就是件相当令人惊奇的事。为了了解这起惊人事件的始末,9月底,我和正在屏东原住民族文化园区驻村的阿道,有点突兀地坐在园区的草坪上谈话。阿道在不远处生起火堆,他说他喜欢看著火,看著烟,而烟带领著我进入阿道的世界。
阿道说,起心动念在花莲举办行为艺术节,是因他曾参与水田部落工作室及阿川行为群举办的行为艺术节。他想,偏北部有水田部落,南部有阿川行为群,那么东部也可以有个行为艺术节。至于,为什么是行为艺术呢?他说:「我也是很喜欢舞台,可是可能我很懒惰,比较喜欢往行为艺术……」或许这也说明了,为何2012年成立的冉而山剧场,至今只累积了3出剧作,但行为艺术研习营自2017年起,已办过3回,行为艺术节更是一办再办,乐此不疲。
阿道说,剧场需要一再地排练,但行为艺术是,你有什么构想,碰到某一个环境,就直接临场呈现。
搅混溪流
在行为艺术中,透过行为者的身体在场,时间与环境得以被逼视和感知,而3届的冉而山国际行为艺术节,则以场地历史纹理和参与者身分背景的选择,将艺术节办得就像一场行为艺术。
第一届的艺术节,行为者与观众其中一天被带到林田山林业文化园区,阿道说,因为这里有过伐木的历史,而许多阿美族人皆来此当过伐木工;第三届的艺术节,有一天则选在离市区不远的七七高地,这里可眺望花莲溪出海口,因地理位置适宜生活,史前人类活动频繁,脚下的土中,埋有许多史前时代的瓦片,也因曾为驻军管制区,泥土之上,则残存废弃的军事基地。阿道对七七高地悠长的地下历史特别感兴趣,他说史前时代的人类一直在磨石头,「他们的时间好像很长久。」且如果因为艺术节,能让艺术家们多少对这些地方产生兴趣,他就满意了。
阿道所邀请的艺术家也很有他的风格,每届多达十几位的表演者中,约有将近二分之一或三分之一的人,如同1999年赴日本国际行为艺术节(注3)发表作品前的阿道般,从未做过行为艺术。他说,「我是希望初学者也要大胆一下,大致有什么概念,就行使一下,再看看别人的。」更重要的是,「嘻嘻哈哈快快乐乐,行为完了,吃饱晚餐,晚上大家聚,分享自己。」
和朋友们相聚,永远是阿道或冉而山剧场策办活动最重要目的,无论是要自「杯」或有口皆「杯」。曾听闻阿道做过一个名为《二十四小时巴来访》的行为,持续24小时的吃吃喝喝,饮酒聊天。巴来访(Palafang)是阿美族语:诚心款待的意思,我想一年一度,如Ilisin祭典般地举办艺术节,也有著Palafang的意涵吧。虽然我以此反问阿道时,他却说只是有时候有过这样的想法。
砍掉脑袋
坚持在花莲办行为艺术节,除了希望东部能有这样的活动,阿道说,他也希望可以让更多族人看到不同的表演形式。我问阿道,行为艺术有办法以阿美族语翻译吗?阿道说:「我觉得对我们原住民族来说,艺术太遥远太怪,是另外一种说法,就像我们喝酒吃野菜那种品味,我们都会称赞这个人很有品味,我们没有美感这个词,就是他很懂得生活,会懂得享受,懂得美好。」
访问中,一贯开放的阿道,唯一拒绝的是我试图令答案明确的诱导,关于为什么要办艺术节呢?他的回答总是迳自走往蜿蜒的小径,说不定还哼著歌。我想起那则太巴塱神话的后续,玛耀和巫纳这对兄弟档往上游走去,果然发现一个正在搅混溪水的人,但直到他们将那人的头颅砍下,他们才发现那竟是他们的父亲。所以也许我们都得把头砍下,抛下分类与分辨,任这个世界混浊也好,清澈也罢,都去享受,都去接纳。
曾想透过劳动,磨掉敏锐的思想,不再有善恶、对错、美丑、是否等相对观念,如今自述变成平凡人的阿道,看著眼前的事物,看著我说:「我们脑筋想的太多太复杂,很像泥巴这样混浊,就欣赏不到。」
注:
1. 引用自阿道.巴辣夫.冉而山(Adaw Palaf Langasan):〈第五幕第五景〉,
《路.Lalan》(花莲:花莲县文化局,2013),页281。
2. 引用自第三届冉而山国际行为艺术节的行为艺术者介绍。
3. 日本国际行为艺术节(Nippon International Performance Art Festival,简称NIPA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