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鬼魑的异质性和狂野想像被驯化,水镜始终只是一个失去了魔力并且封闭想像的空间物象/符号。
《汉.水镜记》
10月31日、11月1日
11月27、28、29日
优剧场老泉剧场
在木栅老泉里坡岭上运用自然山林、斜坡和小台地所建构的剧场空间里,《漠.水镜记》的演出和观赏,的确是很独特的构想与经验。
远离了市井尘嚣的山上,夕阳西下时分,夜幕缓缓落下,然后,四处摇曳的烛火,文姬归汉的历史传说编织成今人对于一群鬼魅为争夺水镜而杀戮征伐的幻想与寓言,在以原始山林为背景的斜坡和舞台间流动、搬演。
这是「优剧场」自八九年开始进行目前已广为剧场人所知的「溯计划」以来,最具体、完整的一次呈现。过去几年来他们实验、开发的各种戏剧元素和素材,诸如演员通过各种身体锻炼(从太极拳、气功、剑道、禅坐到一些台湾民间仪典的表演技艺)所要展现的一种「精神性」的身体、面具、能剧的发声、布袋戏服装、道士吟诵、狮鼓……等均被结合运用在这次想要呈现的戏剧形态中。这么一个对台湾现代剧场戏剧形态的综合性探索和开发,绝对称得上是一个宏伟的抱负和企图。不过,在实际呈现的整体成绩上,离预期目标恐怕仍有一段很大的落差。如同过去的演出,这个落差仍主要出现在编、导的问题上面。
首先是关於戏剧形式,或者说戏剧本质的问题。刘静敏在今年八、九月间的两次正式访谈中曾表示,基本上她仍从探索「中国人的身体观」出发,一方面她想从演员内歛的身体样态以及身体与身体之间产生的动力上,创造出传递力量和信息的形式,二来,也可能以民间仪式的身体语言(如八家将、车鼓阵)作为基调,整理、沈淀,转化出一定的形式。
在戏中的某些小段落,如开场六个寡妇激烈怨愤的动作、六个鬼武士左右来回侧身倒地戳剑、六个寡妇以道士吟诵姿态的送行场面,甚至鬼将军穿著布袋戏装下强烈的布袋戏化动作……,确实可以见到这种想法的实践,以及呈现出的一定力度,但只靠身体性语言和力量的这些片段,实不足以形成支撑和贯穿整出戏的戏剧张力。于是,最终仍得回到形式如何与内容相互辩证出统一的戏剧张力的问题。
在内容和题材上,文姬归汉的历史传说,混合争夺水镜和鬼域征战的幻想,本具有戏剧多重的可能性,不过编导加以缩编并浮面化成战争/和平、无怨无悔的爱/生灵涂炭的悲叹的陈腐寓言,原来神话、鬼魑的异质性和狂野想像被驯化,使得企图营造的多层次剧场意像,施展不开,反显平板和停滞,关键性的象征物──水镜始终只是一个失去了魔力并且封闭想像的空洞物象/符号。加上,通过战争的残酷所可透显的精神的阴暗面,反而无法浮现,于是整个戏剧形式全然失去了精神性的力度和可以多重辩证的戏剧潜力。原本想彰显精神力度的身体还原为失去神采的形体,布袋戏装还原为搬动的巨形布袋戏,整出戏就像失去了符咒魔力的水镜一般,只像一面普通的镜子,映照著黑夜山林间的流窜身影和舞台景致而已。
重演战争,应是为了要了解疯狂,是为了要让人对人类集体精神上邪恶、阴暗的面貌感受到惊吓和惧怖,而得到一种宗教意义上的洗涤、超越,并寻找现世救赎的可能。否则,优雅的牵亡或道士吟诵也未必能够使人能从战争的恶梦得到真正的安息。
至于没有适度发挥作用的合唱团的吟唱、鬼武士们粗糙的发声,现场配乐的过度节制,某些情节转折的突兀……等,倒都只是附带的、枝节的技术问题了。
话说回来,优剧场在戏剧型态方面的探索,仍是値得期待的。
文字|林宝元 文化评论者,任教于淡江大学大传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