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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鹿天下》以戏剧张力为主,明华园向来善用的武打、特技退居次要。(林俊宏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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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是非谁管得

明华园歌仔戏《逐鹿天下》观后

《逐鹿天下》虽然也「以实作虚」,但其中对刘项事迹的剪裁点染和性情的刻画夸张,出人意表的程度,真是旷古所未有。

《逐鹿天下》虽然也「以实作虚」,但其中对刘项事迹的剪裁点染和性情的刻画夸张,出人意表的程度,真是旷古所未有。

《逐鹿天下》

10月22〜26日

国家戏剧院

楚汉之际是个大时代,其间英雄豪杰风起云涌,高材捷足者争攘不休,作诗作文作剧,可以取资者无穷。我也有一本《霸王虞姬》,拟用「中国现代歌剧」的方式来演唱,我只取刘项「对决」的关键时刻来编写,而把两人一生事迹融入其中。我也把虞姬和项羽妆点成我心目中的「英雄美人」,甚至于教他们「乌江同殉」。我虽然尽量根据史实,但已不全然合乎史实;而明华园近日在国家剧院演出的五场歌仔戏《逐鹿天下》,如果起刘项于地下而观之,定然大叹「身后是非谁管得」。

我曾经观察中国戏曲题材运用虚实的方法,大抵不出「以实作实」、「以实作虚」、「以虚作实」、「以虚作虚」四种类型。其中「以实作虚」占绝大多数,那就是戏剧虽根据史传杂说改编,但其关目情节有所剪裁和点染、人物性情有所刻画和夸张,由此而寄寓作者所要表达的思想和旨趣。明华园的《逐鹿天下》,虽然也运用「以实作虚」,但其对刘项事迹的剪裁点染和性情的刻画夸张,其出人意表的程度,真是旷古所未有。因为明华园想尝试做一出不同风貌的楚汉相争,想从不同的角度,跳脱出正史与戏曲的论述窠臼,要将传统教化作用下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忠奸判然,善恶分明」的人物塑造模型推翻,因而大胆地以项羽为「雉尾生」,以刘邦为「三花丑」,并深入他们的内心与感情世界,用此结撰一出有创意,又能叫好叫座的历史大戏。

而我观赏了这出历史大戏之后,对于一向饰演风流倜傥、英俊飘逸小生的孙翠凤小姐,却能摇身一变成为「霸王」,而且把项羽塑造为一个人性十足又情緖十足,既深情缠绵又豪气万丈的男子汉,实在佩服。而一身都是戏,戏中都是滑稽的陈胜在先生,虽然「丑」化了刘邦,使刘邦一点豁达大度的「帝王气象」也没有,但却为刘邦流露了不少「真挚」,从而由诙谐中搏得不少笑声。我知道他们无论在扮相、身段及人物性情上,都用心用力,极揣摩之能事,虽因此吃足苦头,但也因此使刘项在舞台上出现了崭新的面貌,激扬人们从气盖山河的浩瀚壮魄中,对历史重作深刻的省思:「五载沥尽壮士血,一朝成就帝王功。帝王功,成败英雄。英雄有成败,谁是真英雄?」

就关目而言,《逐鹿天下》也有好些警策处。譬如张良与范增赌求万箭,偏少一箭之际,刘邦竟出其不意地挺身挡箭,使张良为之死心塌地折服;又如沼泽伏蟒,极写项羽的拔山之力,而巧妙的融入高祖斩蛇的故实,很机趣地使刘邦居其不意之功。又如霸王入关,在刘项对垒、胜败立见的机括之上,虞姬的出现,顿时以至意至爱的深情,扭转了为帝为王的霸心。凡此虽然把刘邦的帝业斥为「因人成事」,但也因此突显了明华园编导陈胜国先生所要讲究的人性与人情。

就戏曲舞台艺术而言,明华园逐年有所提升、教人刮目相看是不争的事实,因之其结构排场越来越紧凑新颖,声光布景也越能与之相得益彰,演员也越来越能镕铸技艺于角色人物之中。然而艺术和学问一样,是没有止境的,尤其以歌舞乐为美学基础、讲求三者融为一体的中国戏曲,作为一个杰出的演员,就必须是戏剧家、音乐家、舞蹈家集于一身,如此方能争衡于国际舞台。而歌仔戏在歌舞乐方面,囿于先天环境,稍嫌单薄;然而令我们欣喜的是,明华园已多方从传统戏曲和现代戏剧艺术中汲取滋养,且善加调适,斐然可观。而我要说的仍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明华园的《逐鹿天下》,不止使歌仔戏进入「历史大戏」,而且从历史主轴中,渲染了爱恨情仇,改变了刘项的评价和面貌,寄寓了不同流俗的主题思想。就一个鄕土家族剧团来说,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然而如就刘项而言,应当还要说:「身后是非谁管得」。

 

文字|曾永义 戏剧学者,台湾大学中文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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