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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发条橘子」演出的《爱在阴沟好闷时》,由关文胜策画,属于多媒体、装置艺术。(何政隆 摄)
演出评论 Review 演出评论 Review

剧场新人类的诞生

从「发条橘子」的两场演出谈起

新人类终究要面对这些「丑劣」的后现代文化现象,并开始在创作中思考。也许「发条橘子聚场」的地下室正是台湾次文化的生产基地吧?

新人类终究要面对这些「丑劣」的后现代文化现象,并开始在创作中思考。也许「发条橘子聚场」的地下室正是台湾次文化的生产基地吧?

《爱在阴沟好闷时》

8月28、29日

《那些男人的情感与欲望法则》

12月18〜20日

发条橘子聚场

「现代剧场」的槪念,其实也是一种现代空间的槪念,假若「现代」的名词是指一种所谓「科学」精神的话,现代空间则可以说是由科学、理性、秩序等槪念架构起来的一种权力空间。从国家剧院到国家剧院实验剧场,从国父纪念馆到文化中心,看似是一座座设备完善的「现代剧场」,实则它们的作用更兼备了与市民社会内部运作的规律相互依存成为一种文化权力装置;这种现代空间还包括了美术馆、博物馆等等,它们的特质是在排除「均质化之外的身体」,譬如:裸体或被称为是不端庄的身体。因此,在国家剧院以下由国家权力编成的剧场(空间)序列里,舞台与观众席之间的视线关系,其实是以第一人称建构起来的,所谓「演出审查」就变成为第一人称的视线政治学,而一种看不见的文化权力也在其中无限进行。

然而,剧场只有用「现代剧场」这个槪念才能来解释吗?台湾解严前后发生的小剧场运动文化现象,就说明了它对制度的顚覆。在国家剧院成立之后,「小剧场」这个文化理论被收编到国家剧院/实验剧场与文建会合成的文化生产体制之内,它的辩证性就显得越来越稀薄,而呈现出均质化的安全性。到了一九九二年,从位于罗斯福路上的一座大厦地下室的「发条橘子聚场」pub,连续出现了两场表演之后,既有的文化生产体制又遭遇到一个新的挑战。

崩解两极对立.再建新视野

新人类现正面临的是经由冷战结构、两极对立时代而建构起来的一个大言说时代终吿崩解。六○年代因被体制压制而自称为「冷捶慢打的一代」的叛逆靑年,即使已走进了体制,却并不意味著他们是构成体制安定性的基因。新任美国国家领导人柯林顿吹萨克斯风的身体在美国社会里所呈现的意义,并非在于象征雷根、布希之流的大美国精神,却是宣吿六○年代文化记忆再生产的一个新时代来临;从「家庭价値」到「女性主义」,从「同性恋」到「爱滋病」,都将以政治学的构造再建一个新的视野。玛丹娜在她的《性》写真集里,以极尽猥秽之能事所建构的图像思想,不只顚覆了在大言说下构成的「性」之神圣或「性」之罪恶性这种两极对立的方法论,更顚覆了大言说被学院权威所宰制的文字思想;新人类脱逃出了国家权力宰制的文化生产体制,自行在摇滚、大麻、MTV、漫画之中创造出次文化的文化主义社会内容。在「发条橘子聚场」前后出现的两场表演,一场是八月二十八、九日由「左右漆黑」演出的《爱在阴沟好闷时》;表演中对于音乐的摧毁,甚而达到用电锯激发电吉他的迸发力而产生声音的遽变,以此呼应铁笼内从穿戴整齐脱到一丝不挂的男人,及在床上进行压抑的表演的全裸男体,让我们深刻地感受到一股要崩解身体被另个巨大身体宰制的「反权力」的逼力;新人类在地下室模拟了一个犯罪空间,不仅是对古典的权力顚覆,更是对「禁止行为」的反叛实践。

以「丑劣」作文化批判

另外一场则是十二月十八至二十日由「状态实验剧场」演出的《那些男人的情感与欲望法则》。在「发条橘子」那样一个非剧场空间演出,已是意味著现实与虚构两种情境的倒错,假若还有人相信剧场是现实的反映的话,那么看了《那》剧之后,大槪就要倒过来相信现实是剧场的反映。《那》剧的表演区只有用电灯泡做成「灯光」,但又会很灵活地在不同的表演区位上做出那么一点戏剧化的效果;只有用手提录音机做成「音效」,但又会理直气壮地渲染出那么一点小小的感伤;只有用廉价的成衣做成「服装设计」,但导演不厌其烦地让演员们在每一场中都换一套,又显示出那一份手工艺般编织出来的「时间」感;只有用日常行为做成的「演技」,但是连演员那突然出现的不闻其声的道白,都可以被包含在剧中压抑的氛围之中;基本上这些反美学也可以说是小剧场的诈术,而这些诈术又被编导叶以德在问题提出时所显示出的诚实度,辩证出「人性洁癖症候群」的空洞。编导在问题提出上的所谓「诚实度」,正是人工化剧场在脱出科学、理性、秩序的宰制之后,只有回归到解放的境地与唯一可玩出名堂的人性原点对话,所以我们看到《那》剧把男/男、男/女之间的关系放置于同性恋/异性恋之中时,竟然纠葛成为男(同性恋的假设)与女(异性恋的假设)的权力拉扯关系。同性恋在现代社会的拘束,并不是来自正常/不正常这种两极对立的方法论所论述的结果,在《那》剧中是被放置于在异性恋的权力与支配之中被拉扯成断裂的身体图像,正如剧中提出的一个问题:男主角的身体是为异性恋体制收编而成为伪均质化身体呢?或是毅然逸脱异性恋的权力宰制而在异质化的倒转之中找到自体呢?《那》剧提出的是政治学上的问题,而不是同性恋在正常/不正常之间徘徊不定的悬念。

玛丹娜在《性》写真集中所展示的「丑劣的身体」,是更为唯物地辩证身体的自体性在于从「丑劣」之中去建构;《那》剧也因没有躱避两个大男人宽衣解带地相吻、互摸的做爱场面所带来父权社会忌讳的视线不悦感,也是以「丑劣」的图像对于男/女做爱的「健康画面」投出致命的一击;除非有人搬出大道德说,这种变态的戏,只有gay才会喜欢!现代主义在大言说中强调的科学、理性、秩序这些两极对立的论述,已渐渐冰融于冷战结构的消解,次文化在摇滚、MTV、漫画------之中所展示的「丑劣」人性,势必在后现代成为重要的文化批判。本地有人一边大喊后现代,一边又喜欢在创作上搞出大言说的论述,这就难怪戒严令虽然消解,在我们周遭可见的舞蹈、戏剧等表演艺术,却仍然不断呈现一付沛然不可御的戒严心态。然而,新人类终究要面对这一个从「家庭价値」到「女性主义」,从「同性恋」到「爱滋病」这些「丑劣」的后现代文化现象,他们在创作上不管成熟不成熟,但他们已经开始思考这些问题。也许「发条橘子聚场」的地下室,正是台湾次文化的生产基地吧?

 

文字|王墨林 身体气象馆戏剧坊主持人,文化评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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