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第在《拿布果》Nabucco首演成功后的四十年曾回顾说:「这部歌剧可以说是开启了我的艺术生涯。虽然我当时必须克服诸多的困难,但《拿布果》仍是在吉祥星辰祝福下诞生了。」(注①)这段话一点也不夸张,威尔第因这部歌剧使他和续弦夫人丝特蕾波妮(Giuseppina Strepponi)由认识而结合,也因这一部歌剧使他一夜成名,成为义大利全国统一运动的英雄人物,更因这部歌剧承先启后的特质,使他从此步上作曲生涯的坦途。
《拿布果》音乐会
6月18日 19:30
国家音乐厅
认识得力助手的第二任夫人
一八四〇年当威尔第只有二十七岁时,他的两个小孩便已先后夭折,爱妻玛格丽特(Margherita Barezzi)不久也去世。他的喜歌剧《一日江山》Un giorno di regno也在拉史卡拉歌剧院(Teatro alla Scala)演出一个晚上后,便在观众嘘声不停喝倒彩之下草草收场。威尔第伤心之余,立即要求解除与歌剧院的合约,并发誓放弃音乐,永不再动笔写曲。
后来,威尔第在蛰伏了三个月后的一个大雪纷飞的严冬夜晚,在米兰街上巧遇了歌剧院经理梅雷里(Bartolomeo Merelli)。这位年少时曾因到处行骗成为义大利举国皆知的无赖汉,后来改邪归正的音乐界前辈对威尔第爱护备至。他吿诉威尔第,歌剧院原本希望推出一部新歌剧,请德国作曲家尼柯莱(Otto Nicolai)以索烈拉(Temistocle Soler-a)的剧本《拿布果》谱曲,却被他以「狂暴、流血、谋杀、冗长不宜的题材」(注②)而加以拒绝。但梅雷里却认为这部剧本具有「惊人、壮观、非凡,及宏伟的戏剧情节,又有美丽的诗韵」(注③)而鼓励威尔第以之作曲。
威尔第在看到剧本里「飞吧,心思,展开金黄色的翅膀」(Va, pensiero, sull'ali dorate)诗句时深受感动,本已发誓不再作曲的心终于动摇。但他对于剧本并非全盘接收,他终其一生挑剔情节,甚至遣字用词等都坚持他个人想法的个性,已在年轻时显露无遗。谱曲前,他邀剧作家索烈拉到他家,把剧中第三幕里阻碍剧情进展的男女高音爱情二重唱删除,代之以撒迦利亚(Zaccaria)的预言,以增强戏剧性。并威胁他,没改完不得出他家门。脾气暴躁的索烈拉终于屈服在他的要求下下笔疾书,于十五分钟里写完。后来索烈拉和年轻的威尔第合作无间,从第一部歌剧《奥伯托》Oberto起,经《拿布果》、《隆巴底人首次东征》I Lombardi alla prima crociata、《圣女贞德》Giovanna d' Arco到《阿提拉》Attila等歌剧脚本,都由索烈拉负责编撰。
威尔第决定把《拿布果》谱成歌剧后,便再度闭门写作,谢绝访客。在一杯又一杯的黑咖啡协助下灵感泉涌,下笔一泻千里,不到三个月功夫,就在一八四一年秋天,全剧便吿完成。他兴致冲冲地跑去见梅雷里,要求上演他的新歌剧。不幸的是,拉史卡拉歌剧院一八四一至四二年推出的三部歌剧宣传海报,并没有《拿布果》。威尔第立即写了一封措词严厉的信向梅雷里抗议。同时,为了争取歌剧院首席女高音丝特蕾波妮的支持,威尔第力邀她担任首演的女高音亚比该(Abigaille)角色,并亲自弹奏《拿布果》全剧音乐让她鉴赏。丝特蕾波妮听完后芳心大悦,随即对梅雷里施压。梅雷里终于答应安排《拿布果》在当季演出,条件是只要威尔第不计较以前曾使用过的舞台布景、道具、戏装,以节省经费。一八四二年三月九日首演夜,丝特蕾波妮因身体不适声音不佳,以致无法把饰演的亚比该角色作最完美的诠释,但威尔第和她却因《拿布果》的携手合作而种下爱苗,感情滋长而同居、结婚。在往后悠长的岁月里,丝特蕾波妮一直扮演著威尔第在作曲与社交方面最聪明和贤慧的助手。因此,威尔第后来能成为义大利浪漫派最伟大的作曲家,丝特蕾波妮实在功不可没。
威尔第成为义大利革命导师
首演夜,歌剧院由于禁不住观众狂热的喝采和要求,第三幕的合唱曲〈飞吧,心思,展开金黄色的翅膀〉不得不再演唱一次。但这样做是冒险的,因为在当时,奥地利统治政府不准任何音乐会有「再唱一次」(Encore)的举动,尤其像这一首很容易激起民众反抗情绪的曲子,更是法所不容。这段合唱曲正是《拿布果》全剧的焦点,威尔第以简单、率直的手法谱成扣人心弦的旋律,让剧中被奴役的犹太人在巴比伦人统治下唱出怀念祖国的心声。当义大利观众听到曲中〈喔,我锦绣的祖国已失落〉(Oh mia patria si bella e perduta)及〈喔,回忆是如此的亲切和凄苦〉(Oh mem-branza si cara e fatal)时,立即体会出剧中流浪犹太人渴望复国的沈痛心情,而这也是他们祈求义大利全国统一的写照。
十八世纪时,义大利由许多城邦组成。名义上有三个王国──萨丁尼亚(Sardegna)、拿波里(Napoli)和西西里(Sicilia),三个共和国──威尼斯(Venezia)、热那亚(Genova)和路卡(Lucca),及教皇国和其他的大公国。实际上,这些城邦都非真正独立自主,而是由外国势力所统治。当威尔第仍是婴儿时,法国撤出义大利,奥地利则依一八一五年的维也纳条约,占领了义大利大部份土地。但因管理失当,所以常常出现社会治安不佳及判决不公的司法事件,尤其奥地利统治当局掠夺占领区文化宝藏的行动,更让义大利人痛心疾首。尽管当时的奥地利首相梅特尼希(Metternich)曾发誓要熄灭义大利人独立统一的精神和理想,但反奥运动却前仆后继地不断发生。
当时在奥地利统治下的义大利,集会是非法的,有志之士只好利用歌剧院谈论政治局势。而威尔第的《拿布果》里震憾人心的音乐刚好唤起了义大利人的爱国热忱。他们以威尔第为理想的革命英雄,民族自由的象征,最后甚至尊称他是「义大利革命导师」(Maestro della Rivoluzione Italiana)。而富于想像的民众更在大街小巷的墙壁上到处涂写著「威尔第万岁!」(Viva Verdi!)这是当时代表拥护义大利统一精神领袖口号「义大利艾曼纽国王万岁」(Viva Vittorio Emmanuele Re d'Italia)的简写。尽管奥地利政府禁止人民呼喊「义大利万岁」(Viva Italia),但不能禁止喜爱歌剧的义大利人称赞那位让他们引以为荣的作曲家──威尔第。
蕴含承先启后的音乐特质
在这部威尔第早期杰出的歌剧里,处处可看到他年轻时追循义大利前辈作曲家的踪迹。例如,剧中的合唱结构骨架,毫无疑问地都源自罗西尼(Gioacchino Rossini)的手法,但却比较天真、澜漫。第二幕亚比该的咏叹调〈我亦曾有过快乐的日子〉(Anch'io dischiuso un giorno)(谱例一),其抒情的迂回线条和优美旋律,让人联想起贝里尼(Vin-cenzo Bellini)歌剧《诺玛》Norma里女主角所唱的〈圣洁的女神〉(Costa Diva)(谱例二),但《拿布果》里这首咏叹调后紧接的跑马歌(Cabaletta),超过两个八度音阶下降的华丽音乐(谱例三),其大胆作风和磅礴气势,则非贝里尼所能及。而第四幕拿布果的祈祷〈犹大之神〉(Dio di Giuda),也和董尼才悌(Gaetano Donizetti)歌剧《安娜.波蕾娜》Anna Bolena里疯狂场景中的音乐神似,但更能感人肺腑。
另一方面,威尔第也在《拿布果》里加入他独特的配器法、新鲜的角色活力和情感张力。首先,我们会对威尔第在此时已知运用不同木管乐器创造出阴暗、忧郁的气氛感到惊讶,因为这种风格的伴奏交响色彩,正是威尔第成熟时期配器法的特征。而在《拿布果》里,从威尔第将传统美声范畴予以扩大发展,及赋予角色强劲戏剧性来看,他早有重视「舞台语言」(La parola scenica)的艺术观。例如,剧中亚比该便是最难演唱的女高音,这个角色不只必须具备戏剧女高音的能力,及花腔女高音的技巧,又要含有女低音的低沈、浑厚音色。(注④)又如撒迦利亚虽是男低音,却需常常演唱高到连男中音都觉得吃力的升f1。威尔第明显地希望歌手在表现这些角色所散发的强大热力的同时,更要能发挥其音乐里所蕴藏的刚劲气势。威尔第在《拿布果》里突破了沿袭歌剧里所使用的常套手法,他追求的是更强大有力的音乐戏剧。威尔第就因这部歌剧所蕴含的特质而成功地树立了自我。
此外,在本剧里亦可看到威尔第后来创写歌剧角色和音乐发展的一脉相传。例如,拿布果受制于亚比该的情节,便是威尔第五年后谱成的歌剧《马克白》Macbeth剧中马克白和马克白夫人(Lady Macbeth)之间关系的先声。在本剧第二幕里,当拿布果宣称自己是神后,被巨雷夺去王冠时,他以啜泣般的声音在速度频繁变化的小抒情调(arioso)里所演唱的〈是谁夺去我的王杖〉(Chi mi toglie il regio scettro),正是《弄臣》Rigoletto里,弄臣被推倒后所高吭的〈廷臣们,邪恶该死的家伙〉(Cortigiani, vil razza dannata)之范本。而第三幕里拿布果和亚比该的父女二重唱,这种动人的音乐形式则从《奥伯托》开启,由本剧衔接,再经《佛斯卡利父子》I due Foscari、《圣女贞德》、《露伊莎.米勒》Luisa Miller、《弄臣》、《茶花女》La Traviata、《西蒙.波卡奈拉》Simon Boccanegra、《阿洛多》Aroldo、《命运之力》La Forza del Desitno,最后到达《阿伊达》Aida,成为威尔第歌剧中最能引起听众共鸣的特有乐段。
这一部在吉祥星辰祝福下所诞生的歌剧,因为威尔第的自助与人助,最后得以搬上米兰的拉史卡拉歌剧院舞台。首演的成功,使义大利前辈作曲家对年轻的威尔第刮目相看:董尼才悌称赞《拿布果》的美丽,贝里尼预测威尔第将成为义大利顶尖的作曲家,罗西尼则认为他是当时义大利唯一能谱大歌剧(Grand Opera)的音乐家。而《拿布果》剧中〈飞吧,心思,展开金黄色的翅膀〉不只鼓舞当时义大利人的爱国热忱,也从此成为义大利举国上下皆能吟诵的圣歌。这部取材于圣经的歌剧首演后,义大利境内各城市竞相推出,在米兰更曾于一季里有过演出五十七场次的记录。在今日,吉祥的星辰似乎仍然继续在祝福这一部歌剧,因为它已成为世界各大剧院不可或缺的戏码。
注释:
注① 译自Charles Osborne, The Complete Operas of Verdi. New York: Da Capo, 1969, p.49-50.
注② 译自Peter Southwell-Sander, Verdi, his life and time. Scoland: Midas Books, 1978, p.21.
注③ 同上。
注④ 威尔第的续弦夫人丝特蕾波妮年轻时便以饰演亚比该角色而出名,但是到了三十余岁忽然从舞台退下,结束其灿烂而短暂的演唱生涯。这件事曾引起当时许多乐评家的猜测,他们认为这也许和她唱了太多次这个技巧艰难的角色有关。
参考书目
中文部份
李鸳英译:〈义大利歌剧巨人威尔第〉。《全音音乐文摘》第十三卷第五期,(民国七十八年五月):四四一六四页。
李振邦:《威尔第》。台北:希望出版社,民国六十一年。
陶伊:《韦尔第》。二版。吴晓岨译。台北:全音乐谱,民国七十年。
外文部份
Osborne, Charles The Complete Operas of Verdi. New York: Da Capo, 1969.
Southwell-Sander, Peter Verdi, his life and time. Scotland: Midas Books, 1978.
文字|陈荣贵 声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