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〇年至六〇年代的香港,音乐活动以合唱及独唱音乐会较多,踏入七〇年代,随著一系列音乐机构的成立及乐团转为职业化,音乐活动开始发展,绝无仅有的「民族歌剧」《易水送别》(韦瀚章编剧,林声翕作曲,一九八一年)即为应香港中乐团委约创作,于当年十二月廿三日至廿七日演出四场。
林声翕的歌剧创作
《易水送别》是一出古装民族歌剧,故事敍说太子丹托荆轲谋刺秦始皇,高渐离于易水滩头击筑送别的故事,这悲壮的故事本身即深富音乐性,全剧连序幕共三幕,林声翕的作曲原则有下列九项特色:
一、民族性的风格:旋律特色,运用调式为原则,但尽量发挥中国乐器的特色;二、不用道白,采音乐性宣敍调;三、咏叹调的运用,避免用得太长,以免阻碍剧情发展;四、以乐团推进剧情发展,达到「唱」与「演」浑然一体;五、忠于《史记》的记载,不用女主角;六、肯定了变徵调的旋律型态;七、筑及战国时代乐器的选用;八、将荆轲、送别者、风萧萧、易水寒这不同的意念情绪,以四条音乐线同时发展,增强戏剧效果;九、以「严肃悲剧」的手法谱写「民族性的史诗歌剧」。
在《易水送别》歌剧中,林声翕从中国曲调的运用与变形、音响组合的方法、多种音乐旋律线条的运用与编织,语言旋律与音乐旋律的融合、中国乐器特色的交响化…以他五十年创作中国作品的经验,认真的为「民族歌剧」的理想,交了一张平实的成绩单。韦瀚章初次尝试歌剧剧本,它终究不同于淸唱剧《长恨歌》,有著一首首动人的剧诗即可;歌剧剧本若未能有戏剧性的整体结构,自然缺乏震撼人心的剧力,而显得平淡冗长了。
中国歌剧的创作,是林声翕早年创作生涯即有的梦想,我曾于一九七五年至七七年,在「歌剧选粹之夜」音乐会中,演出了他和徐訏合作的三幕五场歌剧《鹊桥的想像》中的〈层红叠翠〉(序幕众仙大合唱)、〈人间也有美丽的花朶〉(序幕仙童三部合唱)、〈朝浣纱、夕浣纱〉(第一幕织女的咏叹调)、〈人间万物虽无常〉(尾幕众神合唱及牛郞织女对唱)等唱段。徐訏没有采用民间传说编剧,而是杜撰了一个牛郞织女的故事,采双线主题发展剧情:永恒不变平平静静的仙境,与有波有浪千变万化的世界;凡人都想成仙、仙人也常想下凡;至于人间有永恒的爱情,则是一种愿望;遵循鹊桥的传说,第三幕的悲剧到了尾幕回到仙境团圆,以喜剧收场。林声翕与徐訏在香港音乐界算是颇具功力的创作人才,但是社会的创作环境,未能使《鹊桥的想像》在两人生前如愿公演,只有慨叹时不我予了!
林乐培的实验作品
《梦审窦娥》(关汉卿原著,林乐培作词、曲,一九八九年)是历任亚洲及香港各主要音乐文化机构的会长、秘书长的林乐培,应香港中乐团委约创作的仿戏曲实验作品,以关汉卿元曲为蓝本,曲中仿作很多京戏的唱腔与锣鼓,也故意加进香港的现代气息。不同於戏曲改革,林乐培以他多年来在香港带动新音乐的精神,富创意而有个性的创作实践,尝试为「中国歌剧」探索新路。全曲以倒敍手法,描写窦娥死后报梦父亲求申寃,而展示寃情真相。既为仿京剧之作,演员必须能胜任京剧唱腔及说白,这个实验作品中,究竟有多少新意、多少仿作成份,就看听众的喜爱程度自行判断了!
结语
二十世纪西方音乐的传入和因此形成的新音乐运动,是一股不可抵挡的历史潮流,奠定并促进了中国音乐多元化发展的历史基础。在此文化背景下,也构成中国歌剧的多元形式:在专业创作上的借鉴西方歌剧的表现体制、思维方式及技术手段;有的则直接脱胎自民间戏曲或小型歌舞剧;更多的中国歌剧则是融汇了戏曲音乐、歌舞音乐、外来歌剧及话剧等不同的文化因素。不论大陆、台湾、香港地区,在近七十年的中国歌剧创作中,依作曲家的创作观念,剧本题材及作品的风格,形成了五种不同的结构类型:民间歌舞剧类、戏曲风格类、话剧加唱的歌曲剧类、接近欧洲的正歌剧类及现代歌剧类。事实上有些歌剧并不具体的属于哪一类,因为它吸收了多种结构类型加以交融,因此形成了形式和结构上的多元性。以上五种结构类型正是在长期的历史发展中自然形成,至今仍在接受考验。
今年六月在阿姆斯特丹举行的一九九四年荷兰音乐节,上演两部中国人创作的歌剧:瞿小松的《俄狄浦斯之死》,及郭文景的《狂人日记》。前者是英文版的古希腊悲剧题材,不属于中国歌剧的范畴;独幕四场的《狂人日记》,取材自鲁迅的小说,郭文景与曾力合编剧本。全剧没有序曲也无间奏曲,郭文景要求自己尽量摆脱西方思维模式和歌剧模式,根据剧情和人物的情感状态,将说、唱、念、吟、喊、叫、哭、笑、咳嗽、叹息、窃窃私语等语言和纯声音元素作为音乐材料处理,将汉语语言和音节特色与音乐的音色有意识地结合,形成特殊的中国歌剧效果。在中国歌剧中,这又是一种全新的尝试。
本世纪以来,除了轻歌剧、音乐剧等品种还保有歌唱风格,作曲家们的兴趣已转向无咏叹调歌剧。在世界乐坛的现代歌剧作品中,也呈现出和现代作曲界同样的一片杂乱的各种倾向:有完全体现无调主义趋势的贝尔格(Aelhan Belg 1885〜1935)的《伍采克》(Woz-zeck 1925),以无调主义技巧酿出惊人的戏剧表现;为了打开创作新路,有的作曲家走复古趋势,如义大利的佛尔富.费拉利(Ermanno Wolf-Ferrari 1876〜1948)采用近代的谐歌剧形式,在充满写实主义的义大利歌剧界推出《苏姗娜的秘密》、《圣母的宝石》等作品;还有史特拉汶斯基(Igor Stravins-ky 1882-1971)的《浪子传》(一九五一年)及亨德密特(Paul Hindemith 1895〜1963)的《画家马蒂斯》等,音乐本质都是属于新古典主义,然而大多数作曲家,并不偏向某一主义,而是多方采用各种技术及形式,以创造更有效的舞台艺术,如梅诺蒂(Gian Carlo Menotti 1911〜)及英国的布瑞顿(Benjamin Britten 1913〜1976)等人,都不趋于极端地写了成功的歌剧。此外,世界各国也陆续产生有民族特色的歌剧。
大陆靑年作曲家自一九七九年开放后,转而追寻西方二十世纪的前卫表现手法,缩短了与台湾新音乐风格上的差距。但是极端无调主义在西方已是强弩之末,中国作曲家在创作技法上借鉴了浪漫—前卫的手法,如今西方作曲家用尽心思尝试各种新玩意后,已回归真实的创作,以艺术取代科学,则中国作曲家将何去何从?近百年来亦步亦趋紧跟西欧音乐流派,现在该是回到自己传统的音乐美学体系中。在熟练了各派技法之后,不忘深入学习中国传统文化,成为自己艺术宝库中的丰富养料。既要扎根民族土壤,又要面向世界,以创新中国歌剧艺术。
处于跨世纪特定的历史文化进程及音乐界现况,「中国歌剧」的得失生成有著它的历史必然性,未来的远景也不是任何人的主观设想所能预先规定的。然而,当今中国歌剧发展所存在的某些问题,我们却不得不正视:
㈠重视歌剧文学的重要性,提高剧作家的文学与音乐素养,增强其歌剧意识,并扩展其歌剧思维。歌剧作品要愼选富深意的题材内容,无论古典诗词风格、新格律诗或民歌体的剧诗,均能以音乐性的特点,增进音乐与语言的协调,呈现音乐与戏剧融合的审美特点的剧本。
㈡歌剧创作的先行者能对自己的创作历程认真的反思,并继续不断的探索创新,融多元观念、多元技法于一炉,激起更多观众心灵深处的共鸣,给予靑年作曲家更深的启廸与感召。
㈢当今中国歌剧所存在的缺陷,需要理论界人士善意而直言不讳的批评、热情中肯的分析,还有正、反不同意见讨论的深化。
㈣中国歌剧的发展,是一条长远的路。有了合于世界标准的歌剧院硬体设备,自身必有一套经营方式和作业程序。理想的歌剧院包含音乐、舞蹈、演剧、舞台等部门,各有企画、制作、演出、事务部门,并有专属管弦乐团、合唱团、独唱演员、舞蹈团…甚至培养艺术家的机构,负起艺术人才的培育责任,做到培育、研习、演出的一贯作业。软体部门的完整计划虽然需要较长的时间,却成为源源不断的表演资源。
歌剧演出的经济问题,是全世界共有的问题,它是表演艺术中最昻贵的一种,有了好作品后还需要好的歌唱家、导演、乐团、舞团、布景、服装、灯光、道具、长时间的排演,巨大的储存空间…在过去的半个世纪中,许多作曲家宁愿转而改写室内乐或其他更细致的作品,将时间花费在有更多演出机会的作品上。中国歌剧的走向世界将会是一条曲折、漫长的路,我们以最高的敬意期待中国作曲家的投入,美好的中国歌剧必将源源不断问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