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佛堂是应部分居民之需要而设,念经的活动是一种社区活动,其意义就十分令人感到鼓舞了。
国立自然科学博物馆的邻居中有四座庙宇。有两座福德祠,座落在本馆的土地上,据有基地之两角。一座正规的庙宇,殿堂两厢俱全,据于一隅。一座透天厝式佛堂,据于另一隅。整体上,呈四面包围之势。有一位外国访客笑著说,这是科学与宗教的互相对抗呢?还是互相印证呢?我无以为答。
这两座福德祠被征收后,是因「民意」来强迫博物馆让出土地,在原址重建。界外的庙宇与佛堂则是民间所有,与本馆只是偶然为邻而已。外国朋友怎么会注意到呢?原来那座设在透天厝中的佛堂,常常有信女们在诵经,诵声远扬,使博物馆的办公室中充满了佛音。外国朋友有惊异之色,经过我解释,他才开这句玩笑的。
我无法向他解释的,为甚么如此虔诚的宗教活动不在佛堂内静悄悄的进行,而要利用扩音器张扬起来,使博物馆的访客不得不听呢?住在附近的居民又有怎样的反应呢?他们不觉得生活受到干扰吗?
这种新的宗教文化确实很难理解。我不是信徒,但是也有几次机会拜访远离市区的佛寺,听他们谈经,看他们礼拜。磬音梵鸣,确有涤人尘思的作用。这是一种自然的乐音,有时候,对于凡夫俗子,能动其心魄,发挥宗教的力量。然而这样的乐音散播到尘世之间,在纷扰忙碌的市街上,是怎样的效果呢?
台湾的市街,包括繁华的台北市区内,街巷中时常看到佛堂的存在,而且有渐增的趋势。有人说,开佛堂比开小店要赚钱。我不知道这是讽刺还是实情。但是在社区中时时嗅到浓重的焚纸、焚香的味道,听到敲钟念经的声音,确实是一种新鲜的经验。对于社区居民来说,是心灵的享受呢?还是生活的干扰?到现在,还没有看到学者们硏究的报吿。
我感到兴趣的是,这些佛堂与邻近社区居民的关系。如果佛堂是应部分居民之需要而设,念经的活动是一种社区活动,其意义就十分令人感到鼓舞了。果然如此,则佛堂里所散出来的香味,传出来的声音,都是天籁,应该为居民所欢迎,所欣赏。否则,这些居民如何会忍受呢?
自然科学博物馆的邻居,这一座佛堂,其特点是用扩音器放大她们的诵声。她们的目的何在?念佛是一种内省式的崇拜行为,照说并不需要为大众所知。她们这样做,是做给她们所相信的神佛看呢?还是有意传播佛音,感动混沌世界中的生灵呢?
对于痛恨扩音器的人来说,这些信众似乎有惹人讨厌的表演欲。她们不愿自己诵经一事被埋没,勉强大家欣赏她们虔诚而熟练的声音。由于工作的地点之便,我常常聆听数小时,慢慢觉得诵声的抑扬顿挫,实际上是一种音乐,而演唱者投入的精神,及婉约的喉音,确实传达某种美感。我觉得她们是善意的,如果造成对邻居的干扰也不是她们有意的冒犯。然而这一群自动自发的社区音乐的表演者,如何有助于发展为真正的社区文化呢?
文字|汉宝德 国立自然科学博物馆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