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作曲者对曲式的探讨是对一全新未来的探索,听者若能直观的顺著作曲者的思路去领悟当代作品的新意与真谛,深入体会无形之形,或许将更加能体会出这场千古永恒的冲突──人类秩序化、可理解化的理性冲动VS.永恒无序的宇宙,而对古往今来的艺术品投射出新的目光。
由于传统的曲式基本上与和声进行有著密切的关系,所以在十九世纪末当过度化的半音化和弦进行,及过多过复杂的不协和渗入和声体系之际,调性和声逐渐分崩瓦解,也连带冲击到曲式,对曲式起了根本性的革命。由于失去了传统和声将连带失去传统曲式的基本运用原则,使作曲者不易构筑起可辨识的曲式,因而对二十世纪初作曲者们的创造力提出空前的挑战。当然,不少的作曲者仍延续著后期浪漫派的语法,换汤不换药的继续泡制出一大堆略带新色彩的老音乐(如理查.史特劳斯),也有些人参照传统曲式的构造原理,试图将之变化或综合运用,以吸收复杂的和声、音阶语汇及更多新的转接方式(如巴尔托克),另外有些作曲家则试著将音乐还原至最简朴的歌曲状态,以新颖的旋律线和简洁的和声撑起全曲(如「六人组」),但是唯有新维也纳乐派在曲式方面别树一格,在另辟蹊径之际,也将传统的曲式概念带入绝境。
新维也纳乐派的宗师荀白克在尝试过后期浪漫派与传统手法复杂化这两条不怎么大有前途的路线后,转而将传统的动机发展手法推至极致,使之成为某种几近自由联想的意识流形态,随意在乐曲进行中转换材料,快速地将素材的潜力呈现出来,从而创出一种极度浓缩的乐曲风格,而个别音高在此也以几近自由组合的方式结合,形成规律性的不规律感,配以尖锐的笔触凸显出慑人心魄的世间真实面。这种表现派的乐作需要听者高度集中注意力才可能跟得上作曲者快步调的思绪,对一般习于放松心情聆赏的听众构成了一股未名压力,促使听者改变聆赏的角度与习惯,将音乐澈底的严肃化、主观化、知识份子化。
二十世纪曲式革命
然而,缺乏可资辨识的大型架构不利于建筑大型音乐,自然地将浪漫派最自豪的长篇大论式巨作撇到一边。随著一次大战后新古主义的兴起,十二音音列手法的出笼,荀白克本人也踏上音乐秩序化的路途,以最新的语法写起古典曲式,试著以外在的曲式规范并协助音列的进行,这种亦新亦旧的做法虽有利于众人接受音列手法,但却未触及是时乐界即将面临的曲式方面真正的大革命。二十世纪「新」秩序──具象音乐与电子音乐诞生,德布西对曲式完整性所做的冲击(开放曲式的概念),音色、音域等辅助和声分割段落之要素被当做构筑形式的主体──将在随后的二、三十年间逐步打破以往的传统,将西方音乐带入一个全新的声音领域中,促使每个作曲家在创作时得从一切的可能性中寻找出自己的曲式以表达其意念。
就这种多样化、开放性的创作世界来看,作曲者应该很容易作曲才对;不过讽刺的是,就是因为愈容易愈无大规范可寻,所以也就愈困难,因为当什么都可能都可以时,一切都变得不可能也不可以,太容易构筑者失之平庸,太困难贯穿者失之复杂无序。创作者易有佳句,但不易有佳篇,易有生动的意念但缺乏实际可见可感觉的结果。个别艺术家似乎身不由己的反映出二十世纪里个人在人类世界,在宇宙中不足道的卑微角色,个人的宇宙梦似乎只是个虚妄,而作品也只有暂时性的效力。当回顾以往作曲前辈大师们的巨作时,往往不禁会对人类的知识演进过程感到讽刺与气馁,当所知愈少时愈易信服于宏伟的宇宙观,表达出伟大的意念,但是当所知愈多时愈发觉得一切不可恃,人类的命运不可测,艺术的未来不可知。话说回来,其实倒也不妨把现今作曲者对曲式方面的探讨当做是对一全新未来的探索,听者在习于接受旧日共同化宇宙化思想的同时,大可放开成见不带批评地多去了解微观化的宇宙及每个个别创作者的小世界,寻求可能沟通的共同点,体会片刻的共通感,将以往大师们借助曲式所表达出的伟念撇在一旁,直观的顺著作曲者的思路去领悟当代作品的新意与真谛,去深入体会无形之形,不要忙著以此害彼,那么您或许将更加能体会出这场千古永恒的冲突──人类秩序化、可理解化的理性冲动VS.永恒无序的宇宙,而对古往今来的艺术品投射出新的目光。
文字|陈树熙 作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