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潜在的戏剧观众实在为数不少,特别是跟小剧场一起成长的这一代。问题是我们的小剧场自一九八〇年起,到底成长了多少?这二十年来的小剧场,一味强调肢体的表演,忘了还有剧本这一环,没有一个小剧场真正重视过剧本的研读。结果在肢体上未见成功,先丢失了灵魂。这样如何能与同代的观众一起成长呢?
在伦敦、在巴黎、在纽约,一出叫座的戏,可以连演数年不辍,想看的人经常买不到票,所以有所谓的职业剧场。目前我们台湾,一出相当精采的戏,最多也不过演一、两个星期,再演就没有观众了(1991年1至2月「屛风表演班」的《救国株式会社》曾创小剧场连演七十场的纪录,不过是在仅容一百多人的小场地演出)。在这种情形下,怎么可能有真正的职业剧场呢?
台湾不是没有潜在观众
是的,我们看戏的观众实在太少了!观众太少,养不起职业剧场;没有职业剧场,就难以培养出类拔萃的演员;没有好演员,就更不易吸引观众进入剧场,因而也影响了我们电影和电视的水准的提高。这种恶性循环到如今还没有打破。
其实,说实话,目前的情况比起三四十年前来已经是大有进步了。那时候,不论国剧,还是话剧,一次只能演一两场,国剧演给老年人看,话剧演给年轻人看,哪里敢想连演五天,甚至一个星期呢?人们热中的是看球赛,一场七虎队的表演赛,观赛的人山人海,前一夜就有人排队买票。演戏呢,得需要向观众送票,拿到票的人还不一定来看。可见观众并非没有,只是不一定是看戏的观众。
今日的观众仍然很多,每天坐在电视机前的观众不用说了,一场名歌星的演唱会不是也人山人海,有时竟会挤出人命来。如果演戏的演员有名歌星一样的号召力,再加上剧作家的名声(虽然现在不敢想像),在台湾不是没有潜在的戏剧观众。
前几天我去看了一场演出,演出的地点是一家画廊附属的一个不大理想的表演场所。出乎我意外的是在不到一百个座位的场地里竟然坐满了人,向隅的只能站在后边。我仔细观察,在座的都是二十岁以下的年轻人。在一九八〇年小剧场起飞的时候,他们还只是五、六岁上下正在上幼稚园的孩子,可以说是跟著小剧场一起成长的一代。那天演出的演员也非常稚嫩,稚嫩的一方面是年纪,一方面也是真正欠缺剧场的训练。再加上场地的不理想,第一排观众遮了第二排观众的视线,依次类推,坐在后座的观众只能看到演员的头部偶然在前排观众的头上晃来晃去。不幸的是那天偏偏有些演员在地下的活动,坐在后排无论如何是看不到的。我只好坐在那里静观其他观众的反应。有的人不免站起身来努力伸长了脖子往前看,有的人像我一样只是静静地坐著,竟没有人中途离席。
这样的观众实在太温文有礼了,有礼地有些出乎意料之外。而那一场演出,稚嫩的不但是演员,编剧恐怕比演员还要稚嫩。这样的一场演出,观众能够得到什么呢?如果只是在文建会或什么基金会的资助下一场实验性的演出也就罢了,可是那是一场卖票的演出,一张票卖一百八十元。在这种情形下,演出者似乎不该不注意到消费者的权益问题,否则便等于在做著向潜在的戏剧观众的热情上浇泼冷水的工作,虽然是无意的。
剧本是戏剧演出的灵魂
台湾潜在的戏剧观众实在为数不少,特别是跟小剧场一起成长的这一代。问题是我们的小剧场自一九八〇年起,到底成长了多少?如果纯粹演出不卖票的实验剧,看戏的观众是愿打愿挨。如果演的是卖票的戏,就不能不考虑到消费者的权益,必须货如其値。可是这二十年来的小剧场,一味强调肢体的表演,忘了还有剧本(可以说是戏剧的灵魂)这一环,没有一个小剧场真正重视过剧本的研读。结果在肢体上未见成功,先丢失了灵魂。这样如何能与同代的观众一起成长呢?
台湾从事剧作的人固然不多,但每年教育部也有一批征选的剧本,其中不乏値得上演的作品。从事小剧场的年轻人,热中的是表演,却不一定具有编剧的长才,与其胡编乱编,何不拿现成的剧本来演?在这里,我们就看到早期排斥文学性剧本的小剧场工作者的恶劣影响了。如果只有部分的小剧场排斥剧本并不严重,如果排斥文学剧本成为一种普遍的风气,实在是一件可虑的事。
没有深刻的剧本,再好的演员也难有用武之地。想想看,大家熟知的英国名演员劳伦斯.奥立佛、雷查.波顿不是靠演莎剧起家的吗?如果没有田纳西.威廉斯的《欲望街车》,我们就难以想像费.雯丽和马伦.布兰度的演技有多么精湛。
要开拓潜在的戏剧观众,只有精采的演出才能为功。然而精采的演出,不只是肢体,还必须要有灵魂!
文字|马森 成功大学中文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