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剧,有时使看戏的人知道他们实验的是什么,有时不知道,因为制作人多半自己也不知道。但是有一点似乎看戏的人和制作者都领略到,就是企图打破既有的戏剧形式和成规的居心。这种只破不立的实验剧应该叫做否定的实验剧。
我们的实验剧是与小剧场运动同时发生的。一九八〇年开始的实验剧展是一个重要的时间座标。
在那以前本已有零星的小剧场,例如耕莘实验剧团;也有零星的实验剧,例如一九七九年文大艺硏所戏剧组的硏究生演出的实验剧。那时候小剧场不一定演实验剧,演实验剧的也不一定是小剧场。但是一九八〇年以后,受了「兰陵剧坊」成功的刺激,小剧场突然间蓬勃起来;受了实验剧展的影响,实验剧也突然间蓬勃起来,这双重的蓬勃恰巧是一回事,注定了小剧场以演实验剧为主的命运。
实验剧,实验什么?
几个创作力旺盛的小剧场,例如「环墟」和「河左岸」,所演的可以说都是实验剧。有些戏既实验又前卫,叫人一时摸不淸是什么意思,譬如「环墟」演出的《被绳子欺骗的欲望》,不但没有明确的主题和情节,而且随意性很大,每次演出都可以任意改变场次、人物和动作。说它前卫也可以,说它是实验剧也很恰当。
实验剧,有时使看戏的人知道他们实验的是什么,有时不知道,因为制作人多半自己也不知道。但是有一点似乎看戏的人和制作者都领略到,就是企图打破既有的戏剧形式和成规的居心。这种只破不立的实验剧应该叫做否定的实验剧。我想《被绳子欺骗的欲望》、就是一出否定的实验剧,因为它放弃了戏剧中最重要的情节和人物,并没有明确地表现出它要建立些什么。它有演员、有舞台、有动作,偶然也有几句对话,但所有的对话加到一起不能形成任何意义。结果看戏的人看完戏摇摇头说:「不懂!」我想制作的人恐怕自己也不懂。
另有一种实验剧,开始似乎有点所立的倾向,结果却毫无所立,使我们期待落空。譬如一九八四年香港的「进念二十面体」来台演出《百年孤寂》,演出十分钟后就有观众不断离席。我倒是从头到尾看完了,而且还强作解人地写了一篇剧评在报上发表。其中有一段话是这样写的:「追求形式架构的《百年孤寂》,表现了一次导演对舞台时空处理的新例。观念不透过『情节』和『对话』,而是直接由人物的动作、服饰、所占据的舞台地位和节奏来展现。虽然剧中所带给观众的意念和触觉不一定符合马奎兹原著的内涵,但百年孤寂的精神却相当一致。这出戏最大的贡献应该放在舞台的构图与节奏。前者使舞台剧更接近绘画,特别是抽象画;后者则接近音乐的波动,使我们感到戏剧上也应该有所谓的纯形式的要求。」当时我这样写是有所期待的,期待的是对戏剧的舞台构图及节奏的重视与加强,但并非意味著只有构图与节奏就足以构成戏剧。以后继续看「进念二十面体」的演出,非但十年如一日地在原地打转,而且愈来愈脱离编剧的深刻性和人文性及演员的艺术性。一出戏如果既不具有编剧的灵魂,又没有演员的血肉,是否还能称之谓戏剧确是一个问题了。
肯定的实验剧
相对于「否定的实验剧」,自然也有「肯定的实验剧」。「临界点剧象录」的田启元在《白水》和《水幽》中所作的实验,就有明确的导向。这两出戏都建筑在对《白蛇传》的再诠释上,前者是男性版,后者是女性版。此外,二者的实验导向是相同的:第一,尝试「脚色错乱」的技法;第二,尝试舞台的构图与动作的节奏;第三,尝试语言的韵律与节奏。这三种尝试都可以丰富戏剧的形式与技法。但是这些尝试要不停地向前推进,不能在原地打转,至少要多作几出《玛丽.玛莲》那样的戏,才不枉所作的这些实验。
台南的「华灯剧团」也不时地推出一些实验剧,最难能可贵的是华灯提供给新进的团员创作的机会,这是北部的剧场不易做到的事。去年华灯的团员汪庆璋编导的《你.的.我.的.她.的.人》,把舞台划制成前后三个表演区,换场非常灵活,这是借用电影「切」的手法。作为一出实验剧,该剧有相当丰富的内涵,也提供给演员发挥施展的机会。今年汪庆璋导演了陈子善编剧的《我不送你回家了》一剧,也做了些舞台空间和演员走位的尝试。因为华灯剧场的舞台是三面向观众的,导演安排两相对话的演员及玩麻将的四人都可以面对三面的观众,且不时地调换位置。这种调度,很快地就为观众所了解而接受,结果是不但使三面的观众都可以看淸楚演员的面部表情,发挥了电影特写的功能,而且也增添了新鲜的趣味。像这类的实验,肯定是对戏剧有贡献的。
其实近年来华灯所做的最大实验还在方言剧的尝试。华灯可能是演台语剧最多的一个剧团,不过始终有些迟疑,直到前几年蔡明毅的台语相声剧《世俗人生》赢得了掌声,才建立了华灯演出台语话剧的信心。《世俗人生》的创作毫无疑问地是来自赖声川的两出相声剧的启发,一演而红之后,使蔡明毅走上了萤幕,却也因此离开华灯而脱走。然而方言剧毕竟是有所局限的,不要说离开台湾,就是在台湾境内也并非人人都懂。所以最近这位蔡阿炮不得不与冯翊纲搭档,一国一台,巡回演出。华灯最近实验剧的语言开始尝试半国半台的方式,可能是体会到方言剧的局限性,同时国台语混用应该更贴合今日台湾居民使用语言的习惯。
实验剧本不该有所谓一定的道路或方向,我此处所论只是事后针对过去实验剧的评论,当然不能看作是对未来实验剧的规范。
文字|马森 戏剧学者,成功大学中文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