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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泊的荷兰人》这次在台北作了不一样的诠释。(许斌 摄)
音乐 演出评论/音乐

不同的诠释,不变的救赎

观歌剧《漂泊的荷兰人》

台北这一场表演的导演用了许多后现代声光手法,也袭用布莱希特《高加索灰栏记》戏中戏的元素与布景,他删略了原剧最后「救赎完成」的部分,得到二种张力,一是圣俗挣扎「多头的结」,二是观众更加深层的吟味。

台北这一场表演的导演用了许多后现代声光手法,也袭用布莱希特《高加索灰栏记》戏中戏的元素与布景,他删略了原剧最后「救赎完成」的部分,得到二种张力,一是圣俗挣扎「多头的结」,二是观众更加深层的吟味。

华格纳三幕歌剧《漂泊的荷兰人》

1月9〜12日

台北国家戏剧院

华格纳《漂泊的荷兰人》在台北作了不一样的诠释,就如同华格纳当年对「幽灵船」此一母题(motif)作了点化的诠释一样。

此一母题和浮士德母题都是中世纪流传的故事,但到了大师之手就提升层次到隽永的境界。华格纳强化了「女性救赎」的主轴,并加入猎人艾瑞克一角,而化腐朽为神奇。台北这一场表演的导演用了许多后现代声光手法,也袭用布莱希特《高加索灰栏记》戏中戏的元素与布景,他删略了原剧最后「救赎完成」的部分,得到二种张力,一是圣俗挣扎「多头的结」,二是观众更加深层的吟味。

圣俗对立

何以有圣俗对立的张力?在最后一景中,女主角仙妲在中,其父达朗德和女管家玛丽在右,单恋的穷猎人艾瑞克在左,而荷兰人在后,三种力量在争取仙妲一个人的心,表面上这是一桩一心三给(仙妲芳心暗许荷兰人,现实上又爱上像荷兰人的那位客人)之下产生的三角恋爱,但实际上是圣俗两种爱的抉择。达朗德看上荷兰人的珠宝财富,他的世俗动机撮合了神圣的真爱,财富的媒介性证明爱情需要浪漫,而浪漫需要金钱来铺排,可是真爱不需要这个,因为仙妲第一次见到荷兰人时,其父在旁拿珠宝喋喋不休的劝说女儿,她非但茫然不觉,甚至一度阻止她父亲说下去,这是圣俗的对比。玛丽严督纺纱女纺织时,纺纱女们请求玛丽唱出荷兰人因对抗天地不平而遭天谴,每七年才能上岸一次寻求真爱,以解除魔咒的传奇故事,纺织女们流露出女性的救赎本能,纷纷虚凰假凤起来,立刻遭玛丽充满尘烦俗恼焦虑的声音所喝斥浇息:而仙妲为纺女们唱完荷兰人的传奇,并自许自己正是要慷慨献身救赎荷兰人脱离轮回的那个女人,纺女们立刻围著仙妲冷嘲热讽,跟玛丽一般无二,这又是圣俗对比。

至于华格纳真正化龙点睛、「夺胎换骨」──黄庭坚所主张的一种诗法,变通改造母题而更胜于原型──的是他创造「猎人」(Hunter)艾瑞克这个角色,当今《钟楼怪人》、《美女与野兽》都可以看到这种因袭的痕迹。仙妲、艾瑞克、荷兰人二男一女的三角恋爱正对比出圣俗二种爱:艾瑞克是男追女,单向的,自我中心的柔情暴力,凄凄诉爱尽是从自身的痛苦感受著眼,而不考虑对方,甚至得不到时不惜挑拨捣蛋,纠缠破坏。而仙妲是女追男,双向的,无我地奉献,成全对方,解放咒诅,让爱「自由」。前者是占有的爱,结果得到的是永恒的悲哀遗恨,后者是救赎的爱,结果得到的是永恒的解脱,即使荷兰人因此立刻不再具备永远不死之躯。这个圣俗对比,导演用两个场景作暗示,一幕是艾瑞克扶仙妲坐到摇椅,他站在后面以手搭在仙妲肩上,激动的哀恳仙妲爱他接受他,结果他的手臂看起来像是紧掐仙妲脖子企图控制她的一个小菱形。另一幕是仙妲初见荷兰人,仿佛灵魂找到自己灵魂,激动到躺下来,荷兰人温柔地用双手牵起她的双手,一站一跪,二人一心,四手合掌,两目相看,心心相印,两人的手臂都是十字架状,但表情释然,契合成一个大菱形,意味救赎别人即自己被救赎。

「救赎完成」的争议

导演节略了最后仙妲跳海,荷兰人得救的一幕,在观众心中究竟引起什么回响?有如下的猜想可能性:

一、舞台无法呈现此一救赎意象,不如存神于心,化形于无,这是以无意义为有意义,以无规则为有规则,以无展演为有展演的后现代手法。而无形胜有形,故略之。

二、真实的人生,并不存在这种伟大的爱,故略之。

三、根据戏剧的「假定性」(condition)理论,人人已知名剧结果,故略之。

四、真爱之上有二种爱,虽然仙妲成全的爱高于爱瑞克占有的爱,但人间的每一种爱情或每一个爱情,其实都是救赎──救溺足于情海漩涡而不能自拔的人,而且救赎别人等于救赎自己,导演以众纺织女用吊篮由上垂下面包给饥饿的众水手喩之,爱既不分轩轾,故略之。

五、不完美的悲剧结尾更能使人隽永回味,荡气回肠,更能净化情感,洗涤心灵,产生更深邃的美学效果和更优雅的高尙情操,故略之。

六、为了凸出处理圣俗两种的对比主轴,而凝练意义丛结(complex)于三方夺爱那一幕,因圣俗对立不只是外在的,每一个人的爱情的内在何尝不是常常充满圣俗欲望的冲突和取舍?而且俗与俗之间也是竞合融斥,艾瑞克和达朗德一穷一富、一山一海,彰显圣跟俗的对立。

给生者不朽的爱、给死者不朽的名

歌剧之美融合了文学、交响乐、合唱、表演、歌艺、灯光,布景于一炉,华格纳更融合了爱、死亡、苦难、救赎、永恒等亘古课题于一炉,显示「真爱就是救赎,救赎就是永恒,爱可以克服幽明、死亡、时间、命运、世俗」之题旨(theme)。虽然这些人生命题很沈重,但华格纳别树一帜地创造「双重荒谬」的诙谐性,来调和生命中不可承受的重。这一杠杆支点出现在三幕剧结构的正中间;荷兰人和仙妲第一次乍相逢,两人遥遥相望脉脉传情,静静对看十多分钟,而父亲浑然不觉得,饶舌不止地在旁算计这一笔婚姻的赚赔率,这时出现了「音乐双关语」,当达朗德唾星飞喷时的那一段背景音乐,异常温柔,音符中充满生命的欣喜,表面看似在为他而配乐,其实在描述一见倾心、一世情缘的情愫。仙妲父亲的弄拙成巧和配乐的声东击西,形成诙谐的「双重荒谬」,令有类似体验的观众笑著流泪,泪中有笑,悲欣交集,一场好哭。

人只活一次,人生苦短,浮生若梦,把握有限的今生,珍惜每一份情缘,不要错过真爱,因为幸福有翅膀,拥有了还会飞走,不要吝于给别人爱,因为救赎别人即救赎自己,可以为自己生命赋予神圣永恒的意义。泰戈尔:「给生者不朽的爱,给死者不朽的名。」对于独立特行敢与天斗争的奇伟男子「荷兰人」而言,也只有奇女子仙妲的爱才匹配得了,希腊悲剧「凡人向神挑战,虽知必败仍勇敢面对。」的格局,因华格纳女性救赎的加入,澈底扭转成大喜剧,女性圣洁的本能,在此淋漓尽致的阐扬,解开(de-myth)世界生生不息的奥密,以神话解读神话,这又是另一个「除魅双关语」。

 

文字|王昱峰  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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