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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师事荷兰女导演雪云.丝卓克的赖声川根据其师的作品,让自己的演员重新即兴演出《红色的天空》。(白水 摄)
特别企画 Feature 特别企画/即兴与表演艺术/戏剧

演员与导演的集体旅行

台湾剧场的即兴创作

台湾剧场的「即兴」,概念上是来自西方,八〇年代迄今国内有不少剧场工作者实际摸索、尝试,并逐渐累积作品,但是「即兴」有多自由?它的定义是什么?它对演员和导演的意义是什么?和定本排演的过程差异又是什么呢?

台湾剧场的「即兴」,概念上是来自西方,八〇年代迄今国内有不少剧场工作者实际摸索、尝试,并逐渐累积作品,但是「即兴」有多自由?它的定义是什么?它对演员和导演的意义是什么?和定本排演的过程差异又是什么呢?

在众多的表演方法中,「即兴」观念在八〇年代被小剧场工作者具体引入并运用之后,对本地的剧场一直持续发挥影响力,各种即兴的技巧和观念流行于各种大小演出的创作,并且逐渐累积了许多作品,相对而言,「即兴」的概念却显得模糊难以言诠。到底即兴有多自由?它是创作过程中的技巧之一?还是演出当下的临场反应?它对演员与导演的意义是什么?它的操作过程与有剧本的排演有什么不同?以下拟就这些即兴的相关疑惑,采访本地的剧场创作者,试图从他们长久的摸索与实验当中,对即兴这种工作方法,作一番初步的厘淸与描绘。

剧场中首开先河、有系统地使用即兴手法创作的是赖声川。师承荷兰女导演雪云.丝卓克(Shireen Strook)明确的即兴创作系统,赖声川将即兴分成两种,一种是用在排演成文剧本时,导演借用即兴来启发演员对角色的认识,如导演史坦尼斯拉夫斯基运用即兴技巧配合情绪记忆,以帮助演员在日常生活的基础上建立角色;另一种则是在没有成文剧本的情况下,以即兴作为创作的工具,但至于运用的程度,端视导演与作品的性格,而呈现很大的差异。对他来说,创作的自由与空间是即兴最珍贵的特质,但是在信仰这分自由的同时,要达成「有效的即兴」,导演则有必要赋予限制,好让演员在即兴的过程中,对于自己的角色以及戏的整体状况,有越来越淸楚的认识,这也是赖声川眼中即兴的最终目的。

导演和演员的集体旅行

事实上,在早期的「兰陵剧坊」,就已经开始即兴的探索。据卓明表示,金士杰当初已写了《荷珠新配》的剧本,但演员还是自发地在排练中,即兴发展各种身体和语言的变化,最后才形成今日所见的剧本。其后,赖声川在兰陵导的《摘星》,采取更细密且彻底的即兴工作方式,他们先一起到育幼院观察畸零孩子的生活与作息,然后再回到排练场,以即兴表演的方式,塑造角色的肢体与性格、发展剧本与对话,重现社会边缘人的氛围。赖声川形容这出戏,连同后来的《红色的天空》,两者的即兴排演过程就像集体的旅行,演员与导演都朝同一个方向前进,但旅程中则充满未知与惊奇,自然为作品累积了丰富的素材与深度。

就卓明个人而言,即兴的最大乐趣是一种共同的参与感,以及个人灵感突发的刹那,例如他曾在台南导过一出戏《钱字这条路》,工作流程是大家一起讨论演出主题,发现共同话题最后都落在「钱」上,便先由各组依此主题将剧本写成并大略排练,然后呈现给所有工作人员看,大家看过各组的戏后,再公开投票决定那一场戏有趣,入选场景再经由导演的编排润饰才上台演出。换言之,即兴是一个抛砖引玉的过程,所有参与的人以开放的态度去面对遐想与果实。

也就是说,即兴发展通常需要一种开放的气氛,在其中容许演员恣意地运用语言、肢体、声音与对手进行互动,演员越放松、越投入即兴的游戏当中,就越可能释放自发的有机性与能量。即兴是一连串实际的行动、刺激与反应的实际过程,在还来不及深思细理的当刻,演员已经越过犹豫而作了某种决定。演员之间靠直觉交手数次,往往比根据脚本细细琢磨,还更快地累积默契。导演魏瑛娟近几年的作品,便融入大量的即兴与游戏的技巧,其场面调度展现的流畅与节奏感,则具现了导演在掌控方向与焦点的功力。例如去年应邀前往香港演出的《自己的房间》,当中某些桥段的原始构想就是从「比手划脚猜猜看」、「请你跟我这样做」、「大风吹」,还有导演自己设计的游戏当中发展出来的,经过导演的引导与重新诠释,这些剧场游戏最后成为一套立体的舞台符号系统。

默契与信任

不过,不同的导演在使用即兴时会有不同的重点,如导演符宏征提出他在人子剧团的经验,基本上不同于语言上的即兴,主要是肢体动作,导演给予动作结构的指示,例如要求动脖子、脊椎、地板动作、跳跃,但并不给予更多的细节描述,仅要求演员在这样的规则下自发地运动,并达到情绪及动作的饱满度。在这样的即兴过程中,最重要的是对空间的觉察,强烈要求身体对空间做出反应,当场去面对发生的状况,演员在这样的松动与紧张之间,才可以真正激发潜在能力。因此,即兴是一门在自由与控制之间寻求平衡的艺术,特别是在以导演为主导的剧场中,即兴可说是有条件的自由。因为如果只是漫无目的的即兴,只会浪费所有人的时间与体力,因此导演必须负责引导,并且将即兴所得琐碎的素材,在某个已成形或正在成形的主题下,编织连缀起来。其过程就如同盖一栋无形的房子,对于导演来说,房子的形状已隐约成形,需要的只是一群人以有趣的方式一起完成它,在此演员与导演的默契便成了成败的关键之一。而这也是目前许多本土导演各自摸索即兴技巧之余,对于即兴创作的共识。

如果从演员的观点来谈,即兴创作非常需要对导演的信任,才能在贡献出自己的思考模式与身体运作之后,获得共同参与的成就感。如果没有这种信任的态度,往往会使得即兴的成果无法丰富深刻,甚至产生挫折感,因为没有互信作基础,演员便难以把内心世界呈现出来,「我为什么要为了你暴露自己?」有鉴于此,有的导演建议,对于新加入的演员来说,选择与较熟悉的对手对戏,有助于慢慢融入即兴挥洒的氛围中。

累积表演语汇与控制能力

由于即兴相当依赖现场的反应,因此演员平时对生活的累积与观察,便成为演员训练过程中,必须自我要求的功课,否则便容易流于浅薄、机械化。「那个剧团」的导演吴幸秋便指出,如果演员的生活经验太有限,连带地反映在即兴表演上就可能空洞肤浅,只在原地打转。因此一个有志接受即兴挑战的演员,他的自我修养攸关表演的成败。「莎士比亚的妹妹们的剧团」的演员阮文萍也表示,即兴表演本身并非导致演技停滞不前的主因,因为演员身上累积的表演语汇,放在不同的戏剧的脉络中,有不同的意义;重要的是如何让每一次的表演都达到导演要求的饱满与深刻,而不只是机械性的动作、说话,而这也是专业的演员必须接受的挑战。

当然,广义的即兴也包含了如当代实验剧场的发生(happening)、行动艺术、街头剧等,这类剧场表演往往将观众的反应,纳入剧场表演的一部分。由于观众的反应难以预料,演员在舞台上的自我控制能力就非常重要,例如「那个剧团」在演出《小王子》时,饰演小王子的演员画了一条蛇,问观众这是什么?然后陆陆续续地与观众和其他演员发生各种临场交流。当小王子要求飞行员帮他修飞机,飞行员一直不肯时,饰演小王子的演员觉得被欺负,竟然大哭起来!所以如何视状况做适度的收放,对现场即兴的演员是一大考验。

除了在肢体表演、语言以及动作上,以即兴开发可能的剧场语汇之外,熟练且大胆的导演甚至会因为表演时空的转换,而因地制宜即兴地对形式作大幅的更动。比方说临界点剧象录的《水幽》在幼狮艺文中心首演完之后,导演田启元为了让小剧场的戏在大剧场里看起来更活泼,下一场演出时临时增加一段开场,在下达演员以各种笑声出场的指令之后,就任由演员上台即兴。而在台大校园的户外演出场,导演要求演员温吉兴上台以数来宝开场,这些都是正式演出之前,完全没有排练过的桥段。如此尝试即兴,实验性非常高,因此风险也大,不过保持这样的弹性,对强调不断打破框设与规范的小剧场其实是好的,可以让每一场演出因为时空的差异而有不同的感觉与气味。

「孤芳自赏」或「独一无二」

一群气味相投的人,共同创作去完成一个作品,即兴也因为有著这样的优点,使得它对剧场创作者一直拥有一种魔力,但也因为它自由自在,在执行上若没有掌握主题以及精确的编辑,就容易陷入散沙的状态,或者是粗糙没有头緖,台上演员自说自话,台下观众却如堕入五里雾中。所以即兴创作到最后,虽然未必要编辑成起承转合紧扣人心的佳构剧,但是如何吸引观众的眼光,流畅地传达戏剧的意图,却是即兴创作者不得不考虑到的层面。

此外,万一合作的人彼此缺乏默契,以至于无法凭借相近的方向感前进,只会为排演凭添更多的龃龉与障碍。所以导演赖声川、魏瑛娟等人的即兴班底,有不少都是合作多年的演员,由于彼此沟通良好,因此排演场上演员与导演唇枪舌战的画面屡见不鲜,但对彼此来说,却都是在互信的基础上所作的良性互动。如果默契不够,只要时间允许,导演通常会拉长排练的时间,与演员作更频繁的接触,努力培养熟悉与信任感。

记录不易、脚本难以流传,亦是即兴创作的缺点之一。特别是摆脱文本,专注于肢体文本的即兴作品,因为难以言诠,文字精确记录又不易,不但作品不容易保存,使得第一次演出往往就是最后一次演出,无法像传统剧本般一再被重演与重新诠释。而且对有兴趣的硏究者来说,会有不得其门而入之感。

其实演出作品生命如此短暂,更重要的原因是即兴的作品几乎都是量身订作,专利所有,个人风格极强,难以被第二人取代,若换人演出,俨然就是另一个作品的开始。因此台湾目前发展出来的即兴作品,几乎不见重演的纪录,更别提成为常驻性的剧场剧目。

热情的即兴、冷静的计算

总而言之,即兴自由本身并没有架构可循,但是通向自由之路却需要明确的步骤,越是放肆的即兴,越需要规则来避免「无政府」的弊端。除了导演对于游戏规则的控制外,参与者更是决定即兴成败的关键。首先,参与的人必须停止习惯性的价値判断,并摆开预设跟偏见,完全在当下作反应,探索各种可能性。其次,必须贯彻始终,就算遇到阻碍,都要保持一贯的专注力,不轻言放弃。有经验的演员都知道,其实最难的部分,在于不以走捷径或取巧的方式来解决问题。这意味著,必须认真地接受其他人所抛来的状况。比方说,如果你手上拿著一个水壶,另一个演员走过来看著水壶问说:「你的宝宝是男的还女的?」你就必须立刻决定宝宝的性别。这些当下而严肃的临场反应,正是即兴发展与玩游戏或照本宣科最大的差异。玩游戏通常在一阵喧闹之后,过程就烟消云散,但即兴却要求参与者保持高度的觉察,淸楚记得过程中发生的事件与情緖。此外即兴因为是从自身发展出来的,表演质地通常较自然,演员能够从生活中自发地建立角色,比较没有照本宣科时易出现的傀儡式表演。

本地的即兴,概念上是来自西方,但实际上剧场工作者们长久以来都在黑暗中摸索,尝试错误,逐渐走出独门的即兴观念与技巧。虽说是同中有异,但对于激发演员的潜在能量,刺激导演涌现灵感、形成新的创作可能等,是各家都极力赞同并肯定的。然而一个成功而迷人的演出需要即兴的热情之外,更需要冷静的计算,而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探索,这类的作品却是屈指可数,我们希望透过即兴,剧场表演不只是一连串偶然的堆积,更是灵光乍现之后的结晶。

 

特约撰述|杨婉怡、秦嘉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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