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份起在耕莘小剧场开始了二个月的戏剧节,河左岸剧团推出的《迷走地图番外篇──圣地传》与极体剧团的《虚拟羊逃》,呈现了两种女性身体观照,两种女性身世吿白。
象征与暗喩的开始
这辈子,肯定,是不能,经由身体感受,分辨,男人的高潮女人的高潮,有啥不同了。
只能想像,一男体勃起(ing)却无法抒射(会不会)跟一女体经痛(ing)而恨不得切腹,的窒闷难耐有些类似?
香蕉、小黄瓜、香肠、苹果核、木瓜、荷包蛋、百合花、丛林三角洲。从什么时候开始,男体的鼻子、女体的嘴唇,除了是鼻子、嘴唇还是别的?
不想结论那全是禁忌惹的祸。不能直说,有难言的苦衷,也许言指的对象太过神圣或暖昧难明;也许拐弯抹角呑呑吐吐更添想像意趣。不能直说,便用象征及隐喩,发挥咱们老祖宗象形会意形声指事转注假借的造字六大功法。
三月《迷走地图番外篇──圣地传》与四月《虚拟羊逃》,前以童话式的冒险过程隐现爱情的追寻与失落,后取「羊」儿散「逃」意象兼「杨桃」谐音暗含消解饥渴为剧名,两部作品皆由女性执导,采片段串连构成演出。虽有男性演员,但不见其发挥功能角色以外的主体力量,戏终人散,回忆开始浮出那历历在心的六具女体:《迷走地图番外篇──圣地传》的姑且称她们「探险组」,《虚拟羊逃》的就叫「叛逃组」吧。
女体的探险与叛逃
最初试图厘淸的是男体与女体的分别。即使佛洛依德论「女性气质」一文已提醒人们当心医学及习俗对性别特征判定的谬误;西蒙.波娃《第二性》更细述女性自生至亡内外的各种形构及影响,但在演出进行中,无法否认的是自己正以一种所谓「女子天性」的易感、滥情去接受并理解,观后回溯演出置放与呈现的种种,答案仍是女性的。
女体之习用譬喩,话语之片片断断,因其难以直述。「小孩子不要乱讲话!」「查某囡仔甸甸!」……高兴时最好微笑;愤怒时更无露齿之必要──毕竟骂任何一句能伤对方的(脏字),都像在自掌嘴巴。
「探险组」加深这种我称之为「失语」的耗弱、无奈。会跳舞而得以顺利通关、进入圣地的女孩,立于螺旋状、直径不满两百公分的圆圈内,遵照O.S.指令重复数项动作,反复速度加快,无语;被拒于关卡外的女孩,玩「红绿灯」当鬼,蒙住眼,半个影儿也没抓到。重复的、疲于奔命的片段,只记得听见她重复的「你在哪里?不要丢下我!」;第三个女孩,先是对著假道具猫,后以羽毛猫棒搔抚沉睡无动于衷的男体,仍是一再重复道:「这样,舒不舒服?舒不舒服?」
「叛逃组」的女体受过太极、果托夫斯基训练,(果托夫斯基是男的?啊!)浮凸出三种肉体、语言、情感面貌。她们的独白其实并没有能滔滔不绝辩才无碍,只是说出──记忆片段及喃喃自语。一个女人直视观众说、另个女人低垂视线不对观众说、第三个女人对著这两个女人说。两个女人的手变成鱼,游来游去;另一个站成雕像,看鱼游来游去。
她们用语言、歌声说故事,让身体把情境演出来。自己的、爸妈的、亲友的,透过这些记忆片段,三人的身体历史逐渐建构形成,我可以辨认出谁是道地的台湾人、谁是芋仔加番薯、还有疑似的「四川好女人」。像是一部纪录片,或乾脆说《虚拟羊逃》是剧场的《三个女人的故事》,这些形铸自种族、性别、家族、身份、文化等等大项的身体历史,从正面看是她们的骨架血肉,是她们之所以成为她们的源头;背面看,却是她们无法成为另种她们的裹脚布、背上担。
于是一面怀念而恋恋不舍,一面生出叛逃的欲望。
自绝望中突围
「探险组」的言语引不起回音、生不出力量,肉体亦固著在受制、迷走的一同的状态,终雕塑出编导所设计的「倒立」(象征衰亡)身体。相较于这样苍白、凋萎、飘零的灵魂,「叛逃组」虽也出现绕圈跑、倒立的动作,一女在独白中也述及曾搭错列车的「迷途感」、吟唱断续的「无望」之歌,但她们身体的专注与控制力,以及声音的操控自如(感觉她们发出的每粒声音分子随著话语及歌声起伏转变,又与其中寓含的情感贴合),使得某些无路可出的绝望,有了突围的力量。在之后的段落中,她们以身体(一女背起另一女)、言语(曾孕育生命的 经验)做解药,自己扮医生,瞥见彼此负重的可能,幽幽逸出女体繁衍新生的光亮,终场两女以掌尖为圆心转动至灯暗,隐然呈现似竹蜻蜓向上飞升之感。
《迷走地图番外篇──圣地传》与《虚拟羊逃》像两面镜子,前者映照一个不由自主囓食指甲的我;后者显露我手脚躯干的瘀靑与疤痕。两者都是我的身体,只不过后者在当时比较痛,此刻见了它,仍要苦苦思索:是不是正因为有了必须背叛/逃离的标的物,才激发了女体的作用力与反作用力?
文字|杨莉玲 新闻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