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冠舞蹈夏令营」一直是许多舞蹈新观念和国内舞坛做「第一类接触」的所在。今年,皇冠引介南茜和朱利安两位即兴舞蹈家,为了更深入了解即兴舞蹈的内涵,我们做了专访,以下是访谈的内容。
由平珩策画主持的「皇冠舞蹈夏令营」从十几年前创办以来,一直致力于介绍国外舞蹈新思潮,是许多舞蹈新观念和国内舞坛「第一类接触」的所在。今年,皇冠分别从北美和欧陆邀请了两位即兴大师南茜.史塔克.史密斯(Nancy Stark Smith)和朱利安.汉弥顿(Julyen Hamilton)来台授课并同台演出,不只引介了欧、美、日广受重视的舞蹈即兴,并展现即兴舞蹈两种迥然不同的丰采。
即兴,做为一种表演形式
为了深入了解即兴舞蹈的内涵,在南茜和朱利安抵台授课的第三天(7月7日),笔者于环亚附近的咖啡厅进行专访,以下是访谈的内容。
为什么选择成为一名即兴舞者?在成为即兴舞者之前两位是否曾有过舞蹈或其他动作的训练?
南茜(以下简称南):我是从学习运动和体操训练开始的,我很喜欢在一大群人中「移动」的感觉。小时候曾学过一点舞蹈,但并不是很感兴趣。还记得那时的想法,跳舞不过就是一群人盯著镜子看、做动作,我实在不大了解为何要如此。就读Oberlin大学时,我主修人文艺术(Liberal Arts),广泛选择音乐、文学、写作、美术、建筑等各种人文课程。大一时选了一堂舞蹈系由美国后现代编舞家崔拉.莎普开的独立硏究课,才突然开始对舞蹈感兴趣。
七〇年代早期的美国,许多关于舞蹈的新运动和观念正在萌芽、成形。有一回舞蹈系邀请由后现代舞蹈家组成的团体「大联盟」(Grand Union)驻校客席一个月,而后来以「接触即兴之父」闻名的史提夫.派克斯顿正好是其中的一名。我参加了他们的课程,在课程结束前,史提夫编了一支全由男舞者表演的舞作,探讨静止、跌落和撞击。我对那支舞很感兴趣,于是我就问史提夫是否也为女舞者编作如此有趣的舞,他后来邀请我和十几个年轻舞者参加他一九七二年在纽约画廊的一个演出,那也是「接触即兴」有史以来第一次的演出。为了那个演出我们整群人住进那个画廊里,吃、睡、工作都在一起。排练一个星期后表演一个星期,而且从早跳到晚。
那时我开始感到「即兴」是一件很复杂又有趣的事。它在不同的时候具有不同的意义,而且可能会在不同的情况下发生。我不完全知道我即将做什么?如何走位,站、坐或躺下?但对我而言,这里头却有一种非常真实的感觉,是对未知的好奇和仿佛每个时刻都有新生事物出现的喜悦。从那之后,我一直从事即兴舞蹈和与它相关的事。这么多年以来,虽然我已经对接触即兴做过了各方面硏究,却发现我仍然对即兴充满了好奇。
朱利安(以下简称朱):从小我的家人就鼓励小孩子跑跑跳跳,我虽然十九岁才学舞,但在那之前的「动作」经验也算丰富。七〇年代以前我算是戏剧界的人,那时英国的戏坛也流行以即兴的方式导戏,以此闻名的导演有彼得.布鲁克和葛罗托夫斯基等,我多少受到他们的影响。那时我曾参加伦敦一个小舞团的演出,那位编舞家让我在舞蹈中运用某些即兴的元素,我觉得很有意思,就开始发展我自己的即兴表演。
大部分的演出都有已经安排好、确定的动作,并要求精准,但即兴演出却不是如此。可否请两位谈谈对「即兴,做为一种表演形式」的看法?
朱:我认为即兴是最古老的一种艺术形式。人们「即兴」出的形状成了雕刻,动作成了舞蹈。即兴事实上是处于每件事的核心,而非边缘。就某方面来看,即兴存在每个人每日生活的很多方面,不然我们就只是不停的「复制」而已。我从来都不是为了表演而即兴,而应该说,即兴总是存在我的表演之中。此外,我认为在观众面前表演即兴可以让表演者变得更淸晰、更紧密、更有深度。表演时,观众也是表演的一部分,这是只在舞蹈教室练习时做不到的。以我这次在台北表演的独舞《四十段独白》40 Monologues为例,它虽然是一支表演我个人观点的舞,但同时所有场内观众所释放的能量,也都会影响到这支舞的形貌。
南:接触即兴较强调的是舞者和舞者之间的感应和沟通,所以注意力是放在舞伴间的沟通上,有没有观众并不是必须的。但我个人对在观众面前表演即兴也很感兴趣,特别是当我和别人一起表演,而我们的表演又累积出一些一个人做不出的能量时。
从即兴获得身体的能量
两位从七〇年代就投入即兴的教学,请问两位是如何发展出「即兴」或「接触即兴」的教学法?在教学中是否特别强调那些方面?
朱:我主要是从自己多年即兴和表演所累积的经验来发展教课的方法。我感兴趣是协助学生去发现他们的身体,使其各种感官知觉(senses)变得敏锐;并将之应用在面对观众的即兴表演中。我要强调,做为一名好的即兴者,身体技巧(physical technique)和创作(com-pose)的能力都要很强。
南:记得在教第一堂「接触即兴」课时,目的只是希望和大家分享我们所做的东西。随著时间过去,我的教学法也有所改变。
但在教过各式各样的学生,如舞者、非舞者、残障的人、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之后,我发现大家都用很不同的方式来了解「接触即兴」,而我也必须用不同的方式来教学,所以我总是不停地创造新的教学法。几十年下来,我累积了数不淸的概念、游戏和练习。
在课堂上我们除了探讨「接触即兴」外,也做许多和动作、身心、关系、空间和时间有关的训练。这些训练大多是为了帮助学员去挖掘他们身体深处隐藏的能量。当我感受到那股能量时,我总感觉自己更有生命力、生活更有兴味。当一个人可以碰触到那股能量时,他也更能自由地透过身体和别人沟通、对话。
您们在教课时所提到的某些概念,似乎和中国的哲理如气、太极、禅有相通之处。请问您们是否接触过东方哲学?
朱:我学过太极拳,并且对东方哲学谈论身体的理论很感兴趣。东方哲学对我有两个重要的影响:第一,这些理论中的身体往往也含盖心(mind)和精神(spirits) 二方面,并强调三者要互相结合。第二,东方的动作形式似乎较少以某个个人的美学为基础(如玛莎.葛兰姆技巧)而是以身体的某些普遍的特质为本,来探讨身体和地心引力的关系,骨骼结构等。我个人认为,这些概念虽然很古老,在二十一世纪即将来临的今天,要了解舞蹈先从了解这些本质下手会更有效,而不只是学习某种特别的舞蹈风格。
南:我很有同感。这可以帮助我们较全面地训练我们的身体,由内到外。经由接触即兴,我们一方面可以培养出更有自信,可以淸楚表达自己的舞者,另一方面也教导他们如何去感知别人,了解在群体中与他人互动的方式。从我的观点来看,这几乎显示了一种人类的进化。我们成为更强的团体,却也发展出更好的共处方式。
请问您们是否也研究人体解剖学?这对即兴有特别的帮助吗?
朱:这是很自然的。既然摄影师想照好相就该了解相机、底片、化学药水,跳舞的人最好就该深入硏究他们的身体。
但别忘了表演就如同写作和雕刻一般,展现的并不只是物质面,它也包括展现深层的精力和想像。我认为只有当深层的想像和解剖学上的身体有连结时,舞者才有办法做出有力的表达。我称这样的表演为「呈现」而非「再现」。它是一手的,正在进行的,而非如电影、电视等媒体一般,是二手的。
两位一个自欧洲,一个来自美国可否从你们的观点谈谈目前欧洲和美国舞蹈界对「即兴」的看法?
南:我发现目前美国舞蹈界对接触即兴的接受度已大为提高,许多原本较保守的舞蹈系也开始将之纳入课程,甚至主流的舞蹈节,如美国舞蹈节(Amer-ican Dance Festival),也邀请做接触即兴的人去授课。由此可见,接触即兴已渐渐不再被人视为离经叛道的事。
朱:我记得多年前我在法国从事教学及表演即兴时,舞者的反应是:这是什么?他们似乎很难理解,也不知道如何去「看懂」即兴的舞蹈。现在好多了,如比利时的编舞家温.凡德吉帕斯强调动作的「即时性」,我不敢说他们是受到即兴风的影响,但也许和这有些关联。
文字|黄尹莹 天普大学舞蹈博士班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