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列车》以生命为旅程,呈现在这旅程中,人对寂静、宁静、平静的渴望与追寻,以及所寻找的「寂静」的不同层次和质感──或许死寂,或许能量高涨。
密猎者剧团《早安列车》
台北皇冠小剧场
8月4〜6、11〜13日
符宏征是属于剧场的──文字不能局限他,不能明确言说他,连编剧李登雅都表示,符宏征的戏,在文本上无法出太多力。
符宏征来自马来西亚,在他仍就读台大中文系及国立艺术学院剧场艺术研究所期间,导演作品就有《过客》、《戏》、《来去》、《撕我片断》、《未完成的神话I》、《每个山顶都是世界的中心》、《每个谷底都是世界的边缘》,以及《纵使世界在转动》等十多出戏。今年三、四月间,他更应新加坡国宝级导演郭宝昆之邀,前往新加坡与实践剧场合作,执导由达里欧.佛(Dario Fo)原著剧本《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改编的《意外死亡!?》(赖声川翻译),进行一场跨国界的戏剧交流。
《早安列车》延续了符宏征上个完整的编导作品《纵使世界在转动》的主题,以生命为旅程,呈现在这旅程中,人对寂静、宁静、平静的渴望与追寻,以及所寻找的「寂静」的不同层次和质感──或许死寂,或许能量高涨。
剧中以两对情人、四个人物呈现出人处于城市中不协调甚或对立的状态:「小黑」看似阳光而开朗,隐约觉得生活出了差错,却不愿直视其罅隙,只是将心寄托于对游泳的渴望;「潘潘」一如所有的粉领贵族,时髦、伶俐,善于妥协应变,随著世俗的潮涌前进,却渐渐无法掩饰自己的无力,不断在工作上出错;「关关」自然率真,但是在神经思路上自成一格,无法与人有所交集;「拿铁」多情细腻,要求完美,从另一个角度看来,却显得深沈敏感,有著不愿屈从瓦全的神经质。戏剧从人物内外的落差为出发点,呈现出个人与自我、与他人的紧张关系。四人在城市中各自拥有亲密的生活伙伴(同居男友/女友),但在生活的片断对话中,交换的却是冷漠疏离、细琐不成句的言词,有时甚至是自私与残酷的情绪加诸于对方。在最亲密的关系中,能捕捉到彼此的,却只有各自的表面情境;对于生命的孤独、封闭、无法对话、无法交流,各人显示出其病态边缘的偏执,以及对情人乍现的陌生感,沟通的无力与无效一再出现,似乎只有在睡梦与想望中,才能得到暂时的宁静和安慰──然而他们在大部分的时间里,连一场好眠都无法得到,而想望,自始至终,仍只是想望。
虚实相融的导演风格
为了呈现人物的心灵世界与背后的图像,符宏征不用写实的角度塑造角色,反而选择以写意、抽象的方式建立人物。在创作、排练的过程中,也多由形式出发,去寻找角色的内在状态与情感,而非从角色的细节著手,并且藉著日常对话的虚实交融,表现人物的内在与人际关系,包括与自我的对立、与他人的对立,与自己的疏离、与他人的疏离等。
虚实相融是符宏征向来喜欢的风格,这个风格在《早》剧中仍有所延续。一是肢体──将形式化的肢体动作、舞蹈、运动或融入或独立于日常生活的动作中,不全然虚,也不全然实。再者是时空的错位,过去与未来在现下的交会,以及梦境与现实的交融。另外,与他先前的作品相较,人声的使用则是他更进一步的实验,使用的分量比以往丰富许多。在几个写实场景里,演员以声音为媒介,从正常的日常语言渐渐转化成呢喃、呜咽,有时甚至只是连贯的、不连贯的喉音,借此让角色从众人中抽离出来,退回原始的内在情境中。
在符宏征的戏中可以找到他对节奏与线条动感的重视,剧中充满了丰富的「动」的意象。人的走跳、跳动、舞动、运动、蠕动贯穿全场,相映于不曾稍停的外在,戏中人物的内心更显僵窒;有时则全然相反,在面无表情之下,却有著奔腾的心理状态。除此之外,符宏征更试图在剧中加入水的意象,有部分写实的场景,演员甚至是穿著泳装对话的。在这里,水成了大自然的代表,当人在城市中无法得到安宁,大自然就成了人想望的目标,它不见得是终点,却是个与现实相对,相互逃逸的空间。符宏征期望,剧中水的呈现能透过表演、对白以及灯光、音效,渐渐、渐渐地渗透到舞台上以及人物的情绪中,达到「单一、重复、累积、饱满的丰富意象」,就像被笼罩或包围在某种空间里,彷如得到大自然暂时的拥抱。
由于剧中绝大的篇幅在于处理个人的心理与从个人出发的人我关系,为了戏剧氛围上的平衡,不让戏剧的走向过于封闭,使得观众过于沈溺于演员的情绪中,符宏征与担任音乐设计的林桂如决定加入环境的声音,连结城市现实与个人内在,让音乐提示观众另一个角度,用更开放的、宽广的视野观赏此剧。这是林桂如与符宏征三度合作,她将以深沈、冷静的音乐风格为基调,加上电子舞曲迷幻、循环的色彩,隐喻都市的快速步调,让无形的音乐拥有更丰富多元的感染力。
寻找形式与内在动力的统一
从一月发展剧本、五月排练之始,符宏征与编剧、演员便开始集体创作,让角色渐渐成形。由于演员的背景不一,所受的训练,表演方式和语言风格都有著相当不同的质感,因此,在合作的过程中,经常出现意见推翻与转折的情形。然而对他们来说,每一次的转折都是刺激和成长,这也是排练最有趣的部分。在戏中扮演「潘潘」、同时也共同编剧的黄馨萱指出,导演在很多时候的态度是理性而开放的,他给予演员相当大的空间去尝试与摸索,对于演员的困惑不一定能即时解答,但他的确知道自己要什么。对于这一点,符宏征表示,不同的演员会产生出不同的撞击,有时候做为导演只能清楚知道自己想要某一种氛围,但不一定非常清晰,非得经过许多的探索,与演员耐心地反复试验,才能到达心中真正想要的点。
接下来的时间,符宏征将带领演员,寻找形式与内在动力的统一,希望呈现的是经过反复练习,更自在、更精确、更风格化的表演,并且在表演中包含不同层次的意义,有著整体性的配合,做到「连表演本身都是可以欣赏的东西,而不是单单只有情绪的饱满」。
从《早》剧成形、排练至今,导演及演员们并未给这出戏安排一个明确的结局,也没有赋与角色确定的出路。他们认为,戏中所提出的生命的困境,不一定在现阶段能给予解答,甚至,可能没有答案。但是,这些困境,的确能够与现代人的处境相对应。看符宏征的戏,精采之处在此,观众可以在各个角色中寻找自己的影子,反思并检视自我生命的情境,从而给自己一个答案或走向。而另外一个看完戏后,或许値得我们寻思的问题是:他们/我们究竟启程了没有?
特约采访|黄淑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