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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卡儿重心灵贬身体的身心二元论,以及基督教中身体乃罪恶之源的经文诠释,是舞蹈研究势单力薄,一再被边缘化的原因。(本刊资料室 提供)
特别企画 Feature 特别企画/舞文弄墨/舞蹈论述初探/研讨会

理论与实践对话的开始

记「舞蹈研究与台湾──新世代的展望」研讨会

在台湾发展舞蹈研究,可以视为新世纪舞蹈智识化的另一种型态。英语系国家学者在过去几十年累积下的研究,已有相当成果;反观中文世界,这方面的发展几乎是一片空白。西方社会文化理论发展所提供的理性化途径,其实正是台湾目前舞蹈教育中十分欠缺的一环。

在台湾发展舞蹈研究,可以视为新世纪舞蹈智识化的另一种型态。英语系国家学者在过去几十年累积下的研究,已有相当成果;反观中文世界,这方面的发展几乎是一片空白。西方社会文化理论发展所提供的理性化途径,其实正是台湾目前舞蹈教育中十分欠缺的一环。

被视为「不务正业」的舞蹈研究

一九八四年,英国人类学家约翰.布莱克林(John Blacking)在瑟瑞大学(University of Surrey)舞蹈研究(Dance Studies)研究所举办的「舞蹈──多元文化的视点(Dance-A Multicultural Perspective)」硏讨会中透露,当他以人类学者之姿跨入舞蹈硏究的领域时,遇到的反应是舞蹈工作者的质疑:「为什么学者要以学术霸权侵犯他人领域?!」

十五年过去了,舞蹈研究在英国已经不再被视为是捞过界或抢资源;以瑟瑞大学的舞蹈研究所为例,经过二十年来的耕耘,借由理论与寊践并重的训练,舞蹈研究已经成为可以被舞蹈及相关领域工作者认同的一种「自我提升」(包括知识与学位),除了英国本地人之外,许多国际人士也前来取经。

然而,对「主流」社会及人文科学者而言,从事舞蹈研究仍然算是一种不务正业;舞蹈在一般的社会及人文科学中一向被视为末流,包括哲学、社会学与人类学,以舞蹈为研究重心者,不但在该领域中势单力薄,而且一再被边缘化。究其原因,哲学家史巴夏特(Francis Sparshott)和人类学家汉娜(Judith L. Hanna)都将矛头指向主宰西方人观念的哲学:包括笛卡儿重心灵贬身体的身心二元论,以及基督教中身体乃罪恶之源的经文诠释。

倘若从文化的角度来看,不同于西方,中国哲学中并没有一个强烈否定身体的文化观,相反地,身体与心灵在中国传统哲学思想中有著较为平衡的形貌;至少在独裁的帝君为巩固权力而独尊儒术之前,身体文化(如舞蹈)有著肩负智识与行仪训练的重要性。台湾方面,精研雅乐舞哲学基础与力图重建中国人身体观的文化大学陈玉秀教授,对此有精辟的硏究,在此不予赘述。笔者所硏究同属中国文化圈的日本冲绳,在琉球王国时期,舞蹈较诸其他智识化训练,如音乐与汉学等,其地位毫不逊色,也成为评比贵族才能、影响仕途晋升的标的。

从冷宫中走出来

因此,舞蹈的智识化在东亚文化圈中可谓其来有自,然而,随著君主政治过渡到民主社会,旧有的制度不复存在,现代教育成为新的社会教化工具,舞蹈的智识基础似乎和所有带有「传统」标贴的旧东西一起被打入冷宫,在接收西方文化的同时,台湾也不知不觉地接收了西方身心二元的价値观。举例而言,台湾的专业舞蹈教育偏重技巧的训练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这虽然是在竞争下必然的趋势,但是造成的结果也深具影响力:例如,舞者多数都被贴上了「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标签,而一般社会大众则一方面继续传播肤浅与媚俗的流行身体文化,另一方面对舞蹈始终以娱乐、非正业的眼光看待。

笔者认为"Dance is not only good to do, it is also good to think",因此,在台湾发展舞蹈研究,可以视为新世纪舞蹈智识化的另一种型态,今年九月七、八日在国立交通大学所举行的「舞蹈硏究与台湾──新世代的展望」研讨会,便具有如此划时代的意义。硏讨会规模并不大,只汇集了九位正在国外攻读博士学位的硏究者,与会者也限于几所舞蹈系所的代表与相关工作者。然而这场研讨会的成形,却源起于一场美丽的邂逅:在二〇〇〇年总统大选后的一场以擘画台湾未来走向的对谈中,受邀的云门舞集艺术总监林怀民,前瞻性地提出他的看法──人文发展将在未来五年成为台湾的竞争优势。此语一出,打动了敏锐的科技界:为何不结合台湾已有的科技条件和独特的人文表现,打造新世代的台湾文化相貌。于是,一场科技与人文的对话,应运而生,而话题是舞蹈。

「找一些人回来谈谈吧!」笔者正巧回台湾撰写论文,和纽约大学表演艺术博士候选人陈雅萍,一同在林先生热情明快的邀集下,担任起联络与部分筹划的工作;原先设想的座谈会,也在筹划过程中,逐渐发展成为小型研讨会,原因无他:我们有太多的人才了。这几年,台湾的表演团体以极高的曝光率在海外打响了台湾舞蹈的知名度,殊不知也有一群人,在另一个场域中发挥台湾人的才情。九位已取得或即将取得博士学位的舞蹈研究者,十分均匀地囊括哲学、心理学、社会学、人类学、文化硏究与文学批评等取向的研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而从研讨会中发表的论文来看,研究者们都反映了该学门最新的知识潮流,例如身体意象、后殖民主义与国家主义、族群意识与民族美学、仪式/表演与文化实践、文学(批评)与舞蹈,后现代主义之文本互指(intertextuality)等等。新世代的舞蹈研究最大的特色,就是充分运用社会文化理论,或许有人会发出质疑之声:社会与文化理论化(socio-cultural theorizing)真能增进我们对舞蹈的认识吗?此外,一味套用西方学理,对台湾的舞蹈研究自身论述的形成有帮助吗?还是不免又将舞蹈研究变成西方学术的另一块殖民地?

不可讳言,英语系国家学者在过去几十年累积下的研究,已有相当成果,十分可观;反观中文世界,这方面的发展几乎是一片空白。西方社会文化理论发展所提供的理性化途径,其实正是台湾目前舞蹈教育中十分欠缺的一环。这也是这场研讨会清一色邀请攻读博士学位的研究者之原因,此举并非意味只有「博士」才有资格谈舞蹈研究,看重的是西方社会在博士硏究阶段思辩训练上的一贯要求:独立具原创性的思考能力,对该领域学理的充分掌握,以足够的证据支持理论等等。亦即,透过有脉络可循的理性途径,企图为台湾的舞蹈研究奠立制度化的基础。

这是一次开端,也是我们需要的一场研讨会

整场研讨会就在类同于小型汇演的气氛下进行,只不过这次表演的形式是「论舞」。会议进行中最令人折服的是主办单位交通大学的效率,与赞助者民间企业飞瑞电子的支持。科技人所展现出的行为模式,与艺术人迥然不同,却也令与会者赞叹不已。或许有人感到疑惑,交通大学和舞蹈如何产生交集的?经过从交大校长张俊彦(事先录影)、人文社会学院院长陈其南、副院长刘育东等人士在开幕致词中说明,以及近年来交大人文社会学院所展现的活力(旗下的音乐硏究所与建筑研究所之学生,分别在去年与今年的国内或国际重要大赛中获得佳绩),不难感受到这个印象中单纯的科技学府,正在努力自我塑模成全方位的教育重镇。

论文发表之外,为了集思广益、脑力激荡,硏讨会中设定两个主体以进行圆桌会议,目的在于「同中求异」:使不同领域的舞蹈工作者与硏究者集中焦点进行讨论。经由陈雅萍的提议,每位论文发表者在研讨会之前,事先提出认为适合或关键性的主题,经过网路流通与讨论后,投票表决设定主题。在议题决定的过程中,新世代舞蹈硏究者很有默契地提出以下的议题:定位所谓的「台湾舞蹈硏究」(包括地域与领域),以及舞蹈研究社会文化理论化的理性基础。在这两场讨论中,与会者们真正地发挥了人人平等的圆桌精神,虽然对个别的议题大家的看法并不一致,发言及讨论也偶尔偏离主题,但是众人异口同声地肯定舞蹈研究的需要与迫切性,也许是舞蹈人「以身体先行」的特有的模式,实际作为是最重要的,会众甚至具体地提出相关建议,包括利用网路科技架构电子舞蹈研究论坛、呼吁成立专注硏究的舞蹈硏究所等等。

此外,从惯习的表演者成为观众,与会的舞蹈工作者与教育者的表现令人印象深刻。她/他们多半以自身经验和经年对台湾舞蹈的投入,去理解研究者所构筑的抽象世界,而所提出的问题大多能够「正中罩门」、犀利无比(谁说跳舞的人头脑简单? !)。在两场圆桌讨论会中,这些长年以身体展现想法的艺术工作者们,或娓娓道来,或侃侃而谈,流畅地像在展演独舞,深刻动人。有时彼此的质疑与挑衅,又无异于一支劲爆的双人舞。而此时,笔者竟成了观众。

其实理论和实践对话的开始,是整场硏讨会中最令笔者兴奋之处。原先以为这场硏讨会势必十分冷门,但是台下听众热烈的回应,坚定了笔者对于未来台湾舞蹈发展智识化的信念。研讨会在全程参与的院长陈其南致赠其简洁有力、精辟入理的建言之后,宣告落幕,不少与会者无心恋栈,原来是为了要启程从新竹赶赴台北,观赏编舞家林丽珍的无垢舞团演出作品《花神祭》。一场理论研讨的结束,衔接上了另一场展演的开始。笔者期待台湾的舞蹈硏究,能受到认同成为舞蹈「另类表述」的空间,借由与实践者持续的对话,与整体舞蹈文化的发展,形成共荣景象。

 

文字|赵绮芳 英国瑟瑞Surrey大学舞蹈人类学博士候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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