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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傀儡的头部可任意变换成剧中、甚至剧外人物。(李兰琴 摄 南风剧团 提供)
戏剧 演出评论/戏剧

笑里藏刀 评《台湾人间(兼)神》

剧作家特别用一种接近荒谬剧场的写法,赋予整出戏一种在写实中蕴涵超写实况味的喜闹剧/卡通/无厘头基调。而这一点到了导演Brad Loghrin(龙威德)手中可以说是得到了充分的发挥。

剧作家特别用一种接近荒谬剧场的写法,赋予整出戏一种在写实中蕴涵超写实况味的喜闹剧/卡通/无厘头基调。而这一点到了导演Brad Loghrin(龙威德)手中可以说是得到了充分的发挥。

南风剧团《台湾人间(兼)神》

7月25日

高雄文化中心至德堂

《台湾人间(兼)神》是石光生教授所撰台湾世纪末三部曲的最后一部。如众所皆知,台湾近年来社会乱象丛生,有志之士莫不顿足捶胸。然,台湾社会之健忘也是事实;往往一件什么事东窗事发,大家一阵责难反省过后,便又将那事抛诸脑后,营生去也。但是石光生并不从「善」如流,加入健忘一族的行列,相反地,他执起知识分子之笔,一笔一笔记录下这些乱象,并集中火力,专攻学校,军中、和宗教这三个「最保守的单位」,写成这部犬儒社会之讽刺三部曲。

真实生活中的荒谬情节

在二〇〇〇年的今天回想一九九五、六年间台湾曾发生过什么事?还真不容易想起来!但是看过高雄南风剧团的《台》剧之后,全部的东西一五一十地又回来了。的确,是有一阵子,媒体上阵日追踪报导某知名综艺节目主持人的妹妹不告而别剃度入佛门的宗教事件,然后是宋七力、妙天、青海无上师、金阙上人、太极门、以及大大小小的神坛诈财骗色案。而这些人与事之所以会「一五一十」地又回来了,乃是因为该戏简直就是很露骨地影射这些人与事,并借由这些宗教偏差事件来突显世纪末台湾社会的病态。

《台》剧的剧情是这样展开的:神道神坛因为诈财骗色而被警察查封,神道为「失业」所苦,便去找马里长/桩脚/赌场老板想办法,最后他决定上台北找活路,里长于是给他一张法务部调查局南机组许XX的名片。上台北后他缴不出房租,但凭著那张名片就把前来催讨的刑丁和房东给摆平了。某夜他梦到青海女和金阙山人,醒来时觉悟到「这两人都是披著宗教外衣,用骗术诈财,却都没事,也都金玉满堂。」于是决定自立门户,以得到黄金屋和颜如玉!之后神道变大仙,替人治病兼与女信徒「天人合一」,事成后,不取分文。只不过他的秘书会推销你买价钱昂贵的莲座或乐捐!最后他决定要像7-Eleven一样广开分馆,因为「社会越混乱,政治越浑浊,经济越不景气,我们的空间就越大」…至此可以说是整出戏的高潮,也是大仙 「事业」最高峰的时期。但接著在尾牙宴时出场的两个人──死而复活的白目与大仙前世妻子鸽馨却为大仙的「成功」埋下了落败的变数。大仙利用他二人继续欺世盗名,孰知两人竟公然在求医问卜的信众面前龃龉不断(盲目的信众却依然蒙蔽不明)。白目怀恨于心伙同秘书甲准备要窝里反整大仙一帮人…最后一场戏是大仙开记者会澄清自己是清白无罪的,记者则纷纷请大仙当场展现传闻中的分身术。此时官员上场,欲拆除道场(原来道场是一座大违建);同时,某员警发现原来大仙正是那拿自己名片到处招摇撞骗,害自己由南机组降调为基层警员的人。于是,大仙和他身边的高总管一并遭到逮捕。此时舞台上只剩下一群顿失依靠的信徒,哭喊著寻找本尊!

尽管后半段剧情骨干方面紧贴著台湾社会真实宗教事件走,而且大量指涉真实人物如前述宗教界人士和警政人物(周人参、李登辉、陈水扁、马英九…),也许予人缺乏创意稍嫌零乱之感,不过前半段神道由落魄到崛起的荒谬情节铺陈却颇为成功而具创意。而且虽然剧本定位在极尽嘲讽挖苦之能事的社会讽刺剧,但为避免沦为太过义正严辞,令读者/观众忍不住打瞌睡,剧作家特别用一种接近荒谬剧场的写法,赋予整出戏一种在写实中蕴涵超写实况味的喜闹剧/卡通/无厘头基调。而这一点到了导演Brad Loghrin(龙威德)手中可以说是得到了充分的发挥。

超写实而卡通化的风格

来自加拿大的Brad,并无傲人的头衔,只不过是众多来台以教英语维生的一个外国人。三年前,《南风》一出戏里需要一位外国演员,他经由友人的介绍,就这么踏进《南风》,成为《南风》的核心成员之一。在经过六个礼拜听完助理为他所作整本剧本的翻译过后,Brad决定偏重整出戏超写实而卡通化的风格,将它导成一出黑色喜剧。这一点在七月二十五日齐聚于高雄中正文化中心至德堂里的观众反应看来,应该是蛮成功的。部分原因当然归功于剧本本身语言即已处理得相当鲜活成功,举例而言:神道落魄在台北租屋处,房东领刑丁来要房租,神道坚不开门,哼唱著「不开,不开,不能开,你是大野狼,不放你进来!」房东于是骂他「下港的白痴!」等到最后房东自己掏钥匙和刑丁进来后,两人对神道可说是颐指气使,可是神道一掏出那张万能名片来,两人态度随即丕变,房东更是低声下气改口承认自己才是「台北大白痴」!这里除了突显台湾南北民众之间微妙的心理冲突之外,也嘲讽了瞥政官僚作风、擅用公权力欺压民众一事,而另一方面亦嘲弄了小老百姓的欺善怕恶。可以说整出戏的嘲讽都是类似这里,以一种接近笑闹令人忍俊不住的方式来传达给观众,所以尽管剧作家鞭笞态势相当凌厉,观众倒也不至于觉得反感。

其他像神道拿到法务部官员名片,毕恭毕敬地问里长「哦,你认识他哦?」时,里长却冷冷地抛给他一句「什么认识,这是我在金条倶乐部的垃圾桶里捡到的。」也是一例,对公务员喝花酒一事有快准狠的嘲弄。又如金阙山人那傲人的博士文凭竟是向「爱而烂」大学买来的一事,则显然是嘲讽台湾社会盲目追求高文凭以至于社会上充斥假文凭的现象。至於戏尾信众四处乱窜寻找本尊时,突然一阵大喊「麦可!麦可!」(影射麦可.杰克森),更是让人联想到亦是几近盲目的流行文化偶像崇拜之现象!

此外,导演丰富的西方剧场背景,在这出戏里更是发挥了为戏加分的功效。有些角色在对话时,加上了丰富夸张的肢体动作,如青海女和鸽馨华丽而妖娆的身段,马小角和其父关于买槟榔对话时的歌仔戏身段,以及信徒如陷入迷乱状态乩童般的跳动等,便大大增加了戏的可看性。又如里长在舞台中向神道描述那张名片在台北多好用时,原本只是交待性质,说了即可,可是顿时间,左上舞台开进一辆道具车,右上舞台一个垃圾工人赶著收垃圾,后台并传来《少女的祈祷》乐声,一位女警自右下舞台行走巡视到左上舞台,并从右台跑进三只小狗来,之后里长还背朝观众朝汽车做了个放尿的动作!整个时空仿佛就回到里长口中描述的那个台北林森北路之夜──充斥著乱、拥挤和尿骚味!然而描述完毕后,台北的一切又不见了,时空立时回到里长家,只剩下神道和里长继续聊他们的事。仅这一场戏就可以看出导演场面调度之灵活。

场面多变化却不免重复

至於戏里两个巨大傀儡的运用也是饶富变化,値得一书。两个傀儡的头部可任意变换成剧中人物、意象,或剧外人物如阿扁、毛泽东、编剧石光生、导演龙威德…等,在适当时刻出现在上舞台,以呼应或延伸演员在中、下舞台的演出,并透露出导演对傀儡所饰剧里/剧外人物与本剧编剧和导演本身的质疑、批判或嘲弄。如此在舞台上便有了多层次的演出与内涵,不仅在意义上有所延伸扩张,还让戏多了一层后设剧场的趣味;而在视觉上则更有将舞台往后加深往上拉高的作用,是整出戏里颇为抢眼的一个设计。

当然,这出戏也并非没有缺点,开场时,导演以连续不同停格画面介绍演员,立意颇佳,可是演员常有走换不及的情况发生,显得有些零乱。再者,尽管导演已经删掉原剧本某些冗长重复的片段,可是全剧仍长达二个半钟头之久,而且因为整出戏从头到尾刻薄挖苦批判的姿态不变,再加上后半段的情节与现实社会多所重复,缺乏新意,所以看到后面不免有弹性疲乏之感。此外,戏尾众信徒失落徬徨无助时,舞台上突然跑出一个小女孩高唱李叔同的《送别》:「长亭外,古道边…」也显得有些突兀。既然整出戏站高雄笑台北的立场十分鲜明(戏里常说台北人真笨,为什么上台北就要说国语,难道这样卡有水准云云),而且神道上台北是剧中语言的一个分水岭,之前演员全部使用台语,之后则改为国语,写实地呈现了台湾南北民众使用语言的习性大有不同。那么为什么在大家徬徨无助时非要由一个小女孩用字正腔圆的(先前在剧中已被质疑嘲讽过的)国语来唱(代表救赎、希望、或缅怀美好往日时光的)《送别》呢?这岂不是有点自相矛盾吗?

整体而言,虽然整出戏未臻完美,而且可能会得罪某些宗教界人士,或引起观众两极反应;不过本剧编剧敢于抛开中大型剧场流行之媚俗姿态,忠于自身艺术良知与调性之写作,与导演在大剧场里仍然可以展现小剧场里的创意,诚属难能可贵。光是这二点就足以让观众値回票价了。

 

文字|叶子启  文字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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