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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旦感情戏一直是歌仔戏最动人的类型戏。(唐美云歌仔戏团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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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子佳人应犹在

看新版《龙凤情缘》有感

事实上,「爱情」里的人性若琢磨得好,爱情戏的艺术价値和它的票房价値是一样高的。何况这是歌仔戏原本擅长、且颇有基础的类型戏。在「改良」的道路上,没有理由放著这条活路不走。

事实上,「爱情」里的人性若琢磨得好,爱情戏的艺术价値和它的票房价値是一样高的。何况这是歌仔戏原本擅长、且颇有基础的类型戏。在「改良」的道路上,没有理由放著这条活路不走。

唐美云歌仔戏团的年度力作《龙凤情缘》,继今年一月在外台首演之后,睽违半年有余,历经唱腔与剧本的大幅翻修,八月下旬再度于台北市社教馆推出新版《龙》剧。尽管这次演出消息在媒体的曝光率有限,演出日又碰上强烈台风碧利斯过境,然而,票价订在高档的《龙》剧,票房仍有八成多。由此可见,由名角领衔主演的歌仔戏对戏迷的号召力真不同凡响!

承接才子佳人戏的传统,再开新局

唐美云歌仔戏团从创团大戏《梨园天神》到《龙凤情缘》,演的都是以生旦爱情为主题的创作戏码,不禁令人猜想该剧团是否有意衔接上早期歌仔戏的才子佳人传统,好好「说」几个动听的爱情故事。歌仔戏有句戏谚说:「小生小旦,目尾牵电线。」文的梁山伯和祝英台也好,武的薛丁山和樊梨花也好,生旦感情戏一直是歌仔戏最动人的类型戏。以剧种特质而言,歌仔戏长期活跃于民间,它的语言、音乐形式乃至于演员的身体质感,莫不以感官的、通俗的生活化表演为取向,以投合庶民的趣味与情感,久而久之,便产生一套民间戏曲的审美观。历来剧团的当家台柱都是观众奉为偶像的小生、小旦,他们只要上台放电一番,故事再怎么不合逻辑都没关系。这种浪漫唯美的「偶像剧」美学,亦可见于与歌仔戏剧种特质相近的越剧、黄梅戏。

这些年,歌仔戏因「台湾唯一土生土长之剧种」的出身,被赋予文化使命。为了因应突然敞开的大雅之堂,走剧场路线的歌仔戏团开始偏好阐述更大的主题,例如政治讽谕、人性批判等,新编剧目当中几乎不见才子佳人戏。事实上,「爱情」里的人性若琢磨得好,爱情戏的艺术价値和它的票房价値是一样高的。何况这是歌仔戏原本擅长、且颇有基础的类型戏,在「改良」的道路上,没有理由放著这个适合歌仔戏且讨好的活路不走。所以,我们除了乐见《陈三五娘》、《山伯英台》之类的老戏码不断被重演,由唐美云、许秀年两大生旦明星领衔的唐美云歌仔戏团能从这儿出发,编作、演出新的生旦爱情戏,相信是许多歌仔戏迷所期待的。

名角擅场,与剧本互补短长

唐美云、许秀年分属青、中辈的优秀演员,她们的唱腔、作功、扮相均属一时之选,扮起才子佳人相当有说服力。在新版《龙》剧中,唐美云是武艺不凡、以狩猎维生的武举人欧龙靖,许秀年则是雅好庄周的灵凤公主。甶于公主难耐深宫寂寞,偕随身丫环乔扮男装,出宫游玩,巧遇了欧龙靖,最后两人误打误撞,圆满结为眷属。整个故事的动力来自于女主角意欲挣脱传统的牢笼,争取自主,传统戏码里的祝英台、王宝钏也有相同的意志,不同的是,《龙》剧不但有大团圆的结局,而且从头至尾循单一主线发展,过程轻松平顺。灵凤公主不忧不苦,她只用了点智巧,骗到内侍何公公(小咪饰)的腰牌和男装,再费点口舌,和丫环争论到底要不要寄宿欧家,以下,就安心度了一个蛮不错的假,直到和何公公约定的期限到,难过地回宫;最幸福的是,她没有难过太久,欧龙靖就意外救驾建功,被钦点为状元,当上驸马,虽然因何公公将「欧龙靖」讹传为「刘进良」,虚惊一场,但公主最后终究还是嫁给了意中人。《龙》剧结构简单,几场由何公公串场的设计,颇具巧思,小咪的三花表演活灵活现,不负所望地带动喜剧的气氛。倒是生、旦的部分,未能深掘角色性格、处境的内心层面,使整出戏的布局缺少冲突性,戏剧张力略显不足。

对所有戏剧(曲)艺术来讲,一个好的故事可遇不可求。当前歌仔戏客观的制作条件并不理想,很难激励人才全心全意投入剧本创作,在这种情况下,想求得一个故事高潮迭起、结构精湛的好剧本,更加不容易了。尽管歌仔戏在现代剧场已趋向「剧作家剧场」的方向发展,很多人期盼剧团每出新戏皆具经典之作的水准,这委实苛求。不过,既是职业演出,即必须是专业的演出,因此,突显传统「演员剧场」的魅力,或许稍可弥补剧情设计较弱的这一环。以《龙》剧为例,唐美云、许秀年有连篇的唱段,名角「飙」歌,即让偏好听歌的观众値回票价,在〈驯马救驾〉一场中,唐美云近乎独角戏地表现出俐落的武生身段,也颇新人耳目。可见,传统戏曲有别于话剧之处,正在于观众不仅看一个「故事」,同时也在欣赏演员唱、念、做、打散发出来的舞台魅力。

雅俗并济,再思歌仔戏的语言特色

此外,《龙》剧提供我们深思歌仔戏「语言」问题的机会。

《龙》剧的口白、唱词写得很优美,看得出来编剧对剧本的用心。然而就舞台效果来看,其优美的程度,恐怕超出了歌仔戏所能承受的,以致造成有些语言不太平衡之现象。试举一例:欧龙靖看到灵凤公主收拾柴枝时,唱道「挽衣卷袖捡柴枝,露出玉骨与冰肌」,这样的唱词有两个问题:第一,口白、唱词有确立角色身分的功能,欧龙靖乃练武之人,吐语过于文雅,反而削弱了刚健、爽朗的武生形象;第二,唱词脱离台湾话(闽南语)的惯用语言,观众无法很快会意过来,不利于观众理解剧情。

早年除了一、两个戏班使用文字剧本外,歌仔戏几乎都是采「说戏」的幕表制,即演出前,由资深演员口头提示每一场的角色、剧情,演员上台后自行按剧情即兴地抓词唱念,当时演员教育程度不高,他们的用词大多浅显易懂,近乎入耳即化。例如「小人住在泉州城,泉州岭顶有名声,免讲人人会知影,陈三免考有官名」(《陈三五娘》),这样亲切的语言,是歌仔戏迅速风靡全岛,并长期在民间广泛流传的重要原因。

然而近年来,歌仔戏的语言走向了深奥难懂,这或许和近年来引用大陆剧本有关,像「瑶琴轻抚意阑珊,心念伊人泛微澜」(《曲判记》)这般文言的词汇,在转化成歌仔戏演出时,保留了下来,其优雅深得一些知识分子观众的心,甚至认同这就是「精致」。随著这类脱离口语风格的语言(或文字)流行起来,如今,字幕机已经成了一些歌仔戏剧团演出时必要之设备,字幕除了打唱词,有的还到了连口白都逐字照登的地步。

语言是歌仔戏是有别于其他中国戏曲的特色之一,在地观众看用本嗓发声的歌仔戏,竟致如此依赖字幕机才能看得懂戏,岂非本末倒置?若不是演员的唱念功力太差,便是这种非台语的语言应该检讨了。 「精致」绝非囫囵呑枣得来,歌仔戏要提升其文学性,应追溯属于台湾话道地的文化语言,按人物身分适度润饰原本过于土俗的唱、念,例如「状元本是人家子,宰相也非天上儿,读遍六经勤勉励,李某必有出头时」,这种既文雅又符合闽南语特质的语言,应该是比较适合歌仔戏的。在晚近演出的新编戏中,笔者认为属于小品喜剧类型的《错配姻缘》、《杀猪状元》,语言用得最酣畅淋漓,而这可能与它们是从闽南流传久矣的戏出改编而来有关。

师生同台,共许歌仔戏愿景

磨戏需要舞台,要成就好演员,也需要舞台。《龙凤情缘》另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它大量采用了国立戏曲专校歌仔戏科(原复兴剧校歌仔戏科)的应届毕业生。六年前,在社会高度的期待下,复兴剧校成立台湾有史以来第一个体制内的歌仔戏科系,六年过去了,歌仔戏界的生态没有太大的改变。而这些几经淘汰、也几经个人思量,终于决定留下来演歌仔戏的学生已经从学校毕业,迫切需要演出机会来磨炼自己。唐美云曾任该科老师,这些年轻演员都是她的学生,所以她吸收他们到自己的剧团来,在《龙》剧中,我们看到大至情节(如猎户夫妇引欧龙靖出场)、小至唱段等分明特别设计为这些年轻学生设计,让他们在台上尽量有所展现的桥段,唐美云自己从外台辛苦历练出来,她栽培学生的苦心是値得肯定的。

站在唐美云、许秀年、小咪等名角的身边,这些刚满十八岁的孩子掩不住生嫩,但绝不怯场。假以时日,我们期待他们也能成就自己的艺业和丰采,这除了要靠个人努力之外,也要看大环境给不给他们机会──这当然不只是唐美云歌仔戏团的一团之责。

 

文字|施如芳  文字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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