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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忠(白水 摄)
异人馆 异人馆

我的身体,我的剧场

从「临界点」阿忠到「柳春春」阿忠

在小剧场十多年,阿忠历经、见证了台湾小剧场发展中许多重要的事件,或者也可以说,其实他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在小剧场十多年,阿忠历经、见证了台湾小剧场发展中许多重要的事件,或者也可以说,其实他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柳春春剧社《美丽》

10月20日〜11月5日

临界点生活剧场

小剧场的资深戏迷们应该对阿忠不陌生,应该看过他的演出,也应该对他的表演印象深刻;直到目前,阿忠应该也是剧场界唯一的残障演员。

全名郑志忠,但大家习惯叫他阿忠。阿忠是早期临界点的团员,和已过世的导演田启元合作过许多戏,包括《亡芭弹予魏京生》、《割功送德──台湾三百年史》、《同志光阴》、《阿女──白色玛格丽特》等。离开临界点之后,阿忠成立了「柳春春剧社」,编导作品包括《变态》、《春天》等;目前,新戏《美丽》正在临界点剧场上演。由于阿忠特殊的肢体,许多导演也找他演过戏,像是河床剧团的郭文泰、法国盲点剧团导演培松第等。

舞台上的阿忠,表演总以肢体为主;舞台下的他讲起话来慢条斯理、也不多话,烟却是一根接著一根地抽。在小剧场十多年,阿忠历经、见证了台湾小剧场发展中许多重要的事件,或者也可以说,其实他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用卷筒卫生纸把头包住

高中念了两次的阿忠,会接触剧场是念第二次高一时听了一场李国修的演讲,讲些什么早忘了,他只记得听了演讲之后还请李国修签名;从那时起,阿忠便开始看戏。一九八八年阿忠看了当时还以「时代映画」为团名的临界点演出《毛尸》(后来在皇冠小剧场加演时才正式更名为「临界点」),由于和过去所看的舞台剧不同,非常吸引阿忠,也因此在看第二出戏《夜浪拍岸》时,从节目单中看到导演田启元征求一个残障演员演出下档戏《一个大学校长的自白》时,阿忠就主动写信给团长詹慧玲,之后在环河南路田启元的住处和田启元见面,阿忠就这样加入了临界点。

《一个大学校长的自白》后来没有演成,阿忠的处女秀却在临界点的第三出戏《玉禅师翠鄕一梦》与《克拉普的录音带》上下场的休息时间演出。「我那时只是在《玉禅师翠鄕一梦》中担任敲锣的角色,田启元却要我在中场时出来报幕,于是我就用卷筒卫生纸把头包住,只露出眼睛,我问田启元这样可不可以,他说可以。那就是我第一次上台和大家见面。」那次之后,田启元做了《亡芭弹予魏京生》,阿忠正式上场演出老国代、魏京生等角色。一九八九年暑假,临界点演完第五个作品《割功送德──台湾三百年史》之后进入冬眠期,田启元到台中教书、詹慧玲开始上班、团员们当兵。阿忠则自己办了退学,在詹慧玲的传播公司打工,之后更到田启元的学校上班,工作包括广播宣布事情、考试时发试题稿给老师等等。之后一方面有人密告校方田启元是爱滋病带原者,一方面是田启元某些校务决定得罪了人,一年后田启元离职,阿忠便也离开学校,开始和朋友做起跑单帮的生意,帮忙管帐、跑银行、送东西。田启元回到台北之后,担任文化大学话剧社的指导老师,阿忠便常常和田启元一起上山上课。田启元从那时开始继续做戏,临界点也自此有了固定的团址。

重返剧场后,田启元带著团员排戏、练功,阿忠便在旁边一起做。再后来呢?「后来我就被踢出去了」。说起过去临界点的人事,阿忠非常坦率,一切都已云淡风清,不过他也坦承,当时对他的确是一个打击。「我人生最精华的阶段便是从高中之后到加入临界点这八年,而自己在没有高中学历、又是残障者的情形之下,面对必须踏入社会、找工作这件事,完全没有心理准备。」阿忠说道。但能够如此毅然地离开临界点还有另一个原因。在加入剧场之前,阿忠就知道田启元是爱滋病带原者,「对我而言,他就像太阳,我也曾想,万一他过世了怎么办?」后来田启元渐渐接近死亡、紧紧地抓住周围的任何一个人,「当时的我还不够成熟,无法和他一起面对『死亡』这个巨大的黑洞,所以我离开了临界点。但每次回想起来,都觉得身为朋友的我不够道义」阿忠说道,那时所有的事都来得太快了,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田启元对我的影响已渗透到骨子底了

离开临界点之后,阿忠进入「信义房屋」上班,一直到今年年初才离开,这是阿忠在临界点以外做过最久的一份工作,「我的工作就是画房子内部简单的格局图,非常无聊,所有动作都只是机械性的行为;工作时偶尔脑海会浮出以前在临界点的情景、大家相处的画面,但很快地会回过神来,告诉自己那已经是过去」阿忠说道。

田启元在生命后期时对宗教的观念有某些改变,因此希望成立「柳春春剧社」,只收残障演员,作为一项功德。但那时大家都把他的话当作是他生病末期的呓语。而在阿忠离开临界点后,过去临界点的朋友策划一九九七年诚品的地下剧展时,邀请阿忠以「柳春春剧社」的名义做戏,于是阿忠便导了第一出戏《变态》。之后陆续推出《春天》等戏。「田启元对我的影响,我觉得已经渗透到骨子底了,我从他身上感受到太多东西,包括他对生命、对剧场的态度、对社会的关心;他做戏最大的目的,就是要让更多人看到,事件或角度才会被讨论」。也因为如此,就算田启元已过世,临界点其他的团员很难不被比较,「比如说我的第一出戏《变态》,记者就觉得很像田启元,但是虽然同样有铁链、虽然同样有我变形的身体,但对我来说,完全不一样」。

访谈中不论说什么,阿忠一定提到田启元。作为演员,难道之后和几个导演的合作都没有迸出火花?「严格说来,他们都没有把我摆对位置,因为他们没有和我共同创作,只是觉得我不规则的身体形状漂亮、孔武有力,但却不知道力量从哪里来,不知道我为什么可以做到这样;对他们而言,这只是好看的画面。所以不管谁导我,我都还在吃老本,而且快吃完了;我做的你都可以在田启元的戏中看到,『表演』上我没有太多新的东西迸出来。」阿忠说。从《平方》开始,临界点所有的肢体训练课程,阿忠都一起参与,田启元清楚了解他整个身体的变化过程、田启元也知道怎么把他摆在舞台上会好看。阿忠觉得再也找不到那种了解自己了解得不得了的导演了!

谈起自己的作品,阿忠表示,「人如何被看待、被对待」是他所关心的议题。这样的关心与成长过程的生活经历有关。也许因为田启元的影响,阿忠的做戏观念也较入世,同时希望他的戏不只是剧场界的人来观看,而是希望让一般上班族、中产阶级的人观赏、希望和他们沟通,「因为他们是价値的所在,文化因他们而起。他们是被隐形的庞大族群、最关心的只有自己的日常生活,所以我在戏中从日常生活切片中出发创作,希望透过这种方式,让他们知道过去习以为常的观念及做法,有时候是非常暴力的行为」。一般大众还是比较依赖语言,但目前阿忠的戏的风格偏向肢体甚于语言,会不会反而阻碍和大众沟通?他解释道,现阶段「动作」是他实验的目标,但《美丽》之后打算做的小品戏《门徒》,他将尝试以语言为实验方向,探讨暴力的本质。

怎样「掉」才会好看?

阿忠一直想念艺术学院舞蹈系,但舞蹈系不收残障生。他曾上过「上半身」的舞蹈课,学了云手、水袖、兰花指,后来开始「走路」课程,他便停止了上课,「我想知道舞蹈系统放在我身上会产出什么东西。我知道我无法像一般舞者,我无法控制我的脚,当举到某个位置时它便会掉下来,但我想知道控制的方法,就算要掉下来,怎么掉会好看?」对表演来说,「残障」,从来就不是障碍。而「对田启元而言,没有东西是可以完全被否定的。后来做戏证明,只要摆对位置就很好看」。

「怎么看自己的身体……嗯…这个问题没人问过我。」阿忠想了半天才开口。《阿女──白色玛格丽特》中他被铁链绑住的片段,让许多人非常震惊,座谈会大家谈论的焦点就在残障者的身体这件事。「我到现在也还没想过所谓残障者的身体是什么东西。对我而言,理解事情的角度其实很简单,身体就是身体。只是我的身体可能是大家较少看到的身体。反过来说,会有点像我这次《美丽》要做的:『美丽』的标准是什么?拥有黄金比例的女性身体看起来可能好看,但这个好看是不是代表具有商业价値?或是代表容易吸引异性?对我而言,残障者的身体只是标准之外的不标准之一而已。」

对于未来,阿忠希望剧团在两三年之内能有自己的家。不过因为讨厌写企画案,所以也没有想到要递案子申请补助。「如果需要钱,就找工作赚钱;做戏亏了,就再赚回来;我觉得靠补助的团体不会活得久」。同时,阿忠也将持续自修电脑,目前柳春春剧社的网站,当然是阿忠的头号白老鼠。访谈当时,新作《美丽》的部分资料已经登在网站上了。不像一般的传统媒体,网路不限时空、直接交流的特性,是阿忠喜爱的对外管道途径。「我不喜欢媒体的操作模式、不常和记者聊天,但是一般观众还是依赖报章媒体的报导作为看演出的依据;所以有了网站之后,演出的资料也好、还有我对剧场的看法,都可以放在网站上让网友知道、跟网友进行沟通」,而且,「不管他看不看戏」。

 

特约采访|祁媚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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